張抗抗
⑴瀘沽湖，在崇山峻嶺之巔蒼郁的松林縫隙中，悄然撩開了她的面紗。我盼這一刻，等了很多年，從北方，幾千公里，翻山越嶺，為這個湖而來。人們說那是一個女人國中的女兒湖——我期待在這清澈的湖水中，隱匿著有關女性的奧秘。
⑵遠遠望去，湖面呈銀白色，寧靜平滑，像是結了一層薄冰。太陽隱沒于云層，冰面發出冷冷的光，感覺卻是柔軟的，紗裙一般鋪撒開去，微微顫動，閃爍著不易察覺的波紋，像一個溫柔的陷阱。這是一個矜持而含蓄的冰美人，千年萬年地離群索居，只與高原雪山為伴。她本是不喜歡被打擾的，所以從不以微笑迎接遠方的客人。
⑶落水村，落落大方的水么？村寨依山臨水，高瓴厚墻的木樓，亦是落落大方。
⑷水就在眼前，水就在腳下；進村的路，緊貼著湖岸，好像是從水里走進村子里去。我從未見過那樣豐沛的一湖清水，滿得從湖中漫到湖邊，輕輕拍打著無需圍堰的湖沿。我從未見過如此淺顯的岸，濕潤的泥土與湖水在同一平面上，岸與湖連成了一體。
⑸那晚下了一夜的雨，急驟而細密。落水村果然時時落水，卻是說停就停了。天亮去湖邊，湖水卻不見漲溢，依然滿滿盈盈、溫情脈脈的樣子。霧氣漸重，乳白如煙，彌漫開去，好似冷美人忽然變得熱情奔放起來，整個湖成了升騰著熱氣的巨大溫泉。霧氣形成的云團白得發亮，天女散花似的一朵一朵拋撒下來，落在水中，鋪滿了一湖的白云。從湖邊碼頭坐船去湖心小島，船在云海中悠悠行走，人在云層之上徜徉，竟有些飄飄然的眩暈；木槳落水處，船下的白云裂成了碎片，一片片沉入水底去了；船一過，云朵重新浮上來，悄然合攏天衣無縫，人又在云里。金色的陽光浸潤在水中，瀘沽湖忽又變了顏色，波光粼粼的金灰色，冷色暖色交融輝映。瀘沽湖每一刻的景象都與前一時不同，分分鐘的風光都不重復——恰似充滿新鮮感的魅力女人。
⑹風輕云淡，湖水歸于平靜。近島的淺水處，忽見水面浮漾著星星點點的亮光，初始疑為云中的光斑，船近了，伸手可觸，掌心傳來溫潤的質感，薄如錫紙，滑若絲綢，柔軟無骨。猶如走進了童話世界，一朵一朵潔白的小花，形似菡萏，櫻花般大小，回眸淺淺一笑，像一個個水淋淋的白色妖姬，自湖中破水而出。那是真真切切的新鮮花朵呵，四瓣緊合，包攏成一個精致的銀碗，荷燈般浮在水上，淡黃色的花芯散發著甘甜的水氣，花蒂上滴答著清澈的水珠。自以為走過許多湖，卻從未見過水上如此輕盈靈巧的小花。那個瞬間我怦然心動——這是女兒湖特有的花么？女兒湖的精靈？
⑺小花無葉，一朵朵浮萍似的漂在湖上，顯得有些落寂孤獨，像是“無父無夫”卻支撐著大家庭的摩梭女人。穿過清澈的湖水，可見花蒂下連著一根長莖，細如未發芽吐葉的柳絲，柔軟而韌性，彎出幾個弧度，在水里隨波漂來蕩去，直往水底探伸。瀘沽湖水如此透明，視線可及水下數尺——目光順著花莖下潛，再下潛，見水底有一團模糊的暗影，定睛細察，竟然是一株半米高的植物，深綠色的闊葉，如同芭蕉一般在水中悄然伸展綻放。那個時刻我屏住了呼吸，我看見“荷燈”細長的根須，是從那一大叢植物的葉片中心抽抻出來的。綠葉像一個隱形底座，穩穩地托住了小花的細莖，并伸出寬闊的手掌，穿過冰涼的湖水，一直將她送到溫暖的陽光中去。她浮出水面的那一刻，還是一粒珍珠般的苞蕾，一個來自瀘沽湖深處的睡美人。然后在清風中漸漸蘇醒，一瓣一瓣地抖開自己的衣裙，開始了水上輕盈的舞蹈。就像瀘沽湖女人生命中蓬勃自由的愛——只是，人們在湖面上看不見男人的雙手，所有的支撐和依托，摯愛與呵護，都像海菜花的葉片，藏匿隱身于水下了。
⑻船工庫姆驕傲地說：這叫做“菠葉海菜花”，只有麗江這邊的高原湖里才有。這種花，一般只開在沒有污染的水中，水清花白，若是水質差，花就會變黃……
⑼船往回走，這才發現，近岸湖面上，竟然漂著一大片一大片“菠葉海菜花”?；宜{色的湖面上，一朵朵潔白的小花躍出水面，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瀘沽湖像一座巨大的水上舞臺，白袍水妖踮著足尖從波濤上走來，隨著水浪敲擊的音樂而翩翩舞蹈。也許它更像一幅神秘的水上織錦，圖案底版因天空和陽光的顏色不斷地變幻。在岸邊久久地佇立、凝視，心如水波輕微顫動，聆聽大自然無言的教誨，漸漸開朗卻又越發地茫然混沌。
⑽最后一眼回望瀘沽湖：藍冰薄紗，靜臥于群山之間；她已收起嬌媚的云雨之態，一如初識之時，冰清玉潔、冷靜平和。人世間，究竟哪一種生活方式，更接近自然本相和生命原色呢？女兒湖，像一個無岸無底的隱喻，等待女人用心靈去破解參悟。
（選自張抗抗散文選《女兒湖隱喻》，有刪節）
注：摩梭族屬納西族，主要居住地為云南省寧蒗縣以及四川鹽源、木里等縣，寧蒗境內瀘沽湖畔的摩梭人口15000多人，至今保留著男不娶女不嫁，子女從母居，血統世系按母系計算的傳統。
15．理解下列加點的詞語的含意：（4分）
⑴ 閃爍著不易察覺的波紋，像一個溫柔的陷阱。（2分）
⑵ 落水村，落落大方的水么？（2分）
16．結合文章內容，簡要概括 “菠葉海菜花”的形象特征，并分析其在文中的意義。（5分）
17．概述“我”在文中的作用。（6分）
18．文章的結尾段中，作者說“女兒湖，像一個無岸無底的隱喻”，“女兒湖”到底“隱喻”了什么呢？請簡要回答。（6分）
答
15.理解下列加點的詞語的含意：（4分）
⑴ 參考答案：陷阱意為羅網或圈套，貶義詞褒用，或運用了比喻修辭，將平靜的瀘沽湖比作陷阱，（1分）描寫出女兒湖景色的美麗與神秘。（1分）
⑵ 參考答案：落落大方，意為言談舉止自然大方、不拘謹，采用了擬人修辭，1分。既寫出瀘沽湖湖水充沛而美麗的特征，也暗示女兒湖摩梭女子之美。1分。
16． 形象特征：（3分）
得分點：美麗（或輕盈靈巧）、孤獨而堅韌、高潔等。（每點1分，三點3分）
美麗（或輕盈靈巧）：第⑹段與第⑼段中的描寫花的外形、色彩等表現出這一特征。如女兒湖的精靈“菠葉海菜花”是白袍的水妖，這種無葉的小花，一朵朵浮萍似的漂在湖上，它“踮著足尖從波濤上走來，隨著水浪敲擊的音樂而翩翩舞蹈。”
孤獨而堅韌：第⑺段中的描寫，如莖葉沉在水中，花朵漂浮在水面等。
高潔：第⑻段菠葉海菜花在無污染的水質環境中就會水清花白等。
形象的意義：（2分）（答對一點給1分，答出兩點給2分）
美的化身：既是自然之美的象征，也是摩梭族女性之美的象征（像是無夫無父的摩梭女人）；
情感的象征：象征生命中蓬勃自由的愛（就像瀘沽湖女人生命中蓬勃自由的愛）；
生活方式的象征：象征本真幸福的生活方式。
17． 參考答案：
⑴起著組織文章的線索的作用。以我的見聞組織素材，使文章的思路格外明晰。（2分）
⑵“我”本身起著襯托作用，以我對女兒湖的認識過程、對“菠葉海菜花”等景物之美等的感受，突出女兒湖的景色迷人和摩梭族女性之美。 （2分）
⑶與主題的關系：“我”的抒情與議論便于抒發思想感情，突出文章的主題。“我”的冷靜思考突出作者對摩梭族女性之美、對自由本真生活的追求精神深情贊頌等。 （2分）
得分要點：
從三個角度回答——結構、我本身的作用、與主題的關系。有一個觀點和分析給2分，答出兩點給3分，答出三點給5分。
18 參考答案：
⑴隱喻外界人們向往的美麗的自然環境。如第段所描繪的湖光之美，菠葉海菜花之美等。
⑵隱喻像摩梭族人一樣的自然自由的世界。如菠葉海菜花的生存，船工庫姆的話語等表明摩梭族人的世界美好而純潔，自由而本真。
⑶象征著一種自然本色與自由的現代生活方式。如摩梭女人“無父無夫”卻支撐著大家庭；瀘沽湖女人生命中愛得蓬勃自由，她們的生活體現得更多的是女性的自由與自然。
⑷隱喻著作者對女兒湖美麗的深情贊美，以及作者對摩梭族女性這種自然本色與自由的生活方式的尊重與認同，體現出深厚的人文情懷。
得分點：
答出一個觀點1分，有簡析1分。答出二個觀點并有簡析，給4分。答出三個觀點并有簡析，給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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