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巖（節(jié)選）
羅廣斌 楊益言
江姐走到店門口，又謹慎地向坐在柜臺里的老板——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胡子老頭探問：“老大爺，附近有賣傘的嗎？”
隨著店老板的指點，江姐從容地向城門口走去。城門口仍然擠著很多人。這情景，增添了江姐的戒心，她感到不安，漸漸加快了腳步。距城門愈來愈近，她發(fā)現(xiàn)在城門口聚集的人叢中，有光頭赤足的挑夫，有戴著斗笠的農(nóng)民，也有撐著雨傘的市民和商人。有的往城頭望了望，低下頭走開了；有些人，駐足瞧看著，還在交頭接耳議論著。江姐心里更起了疑團。她似乎發(fā)現(xiàn)那雨霧蒙蒙的城樓上，像掛了一些看不清楚的東西。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看得稍微清楚了。高高的城樓上，掛著幾個木籠子。啊，這不是懸首示眾嗎？江姐一驚，緊走了幾步，仔細一看，木籠子里，果然盛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
江姐趨前幾步，挨近圍在城墻邊的人群。她聽見人叢里有低沉嘆息，有憤慨的不平，這種同情和悲痛，深深注進她的心坎。又是一批革命者，為黨為人民，奉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雖然還不太了解情況，但是憑著經(jīng)驗，她知道犧牲的定是自己的同志。她在心中喃喃地說：“安息吧，同志，我們定要為你們復(fù)仇！”
江姐想到自己的任務(wù)，盡量冷靜下來，不愿久看，掉回頭，默默地走開了。她剛走了幾步，心里又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就這樣走開，連犧牲者的姓名也不知道，這對得起死難的戰(zhàn)友嗎？應(yīng)該仔細看看，了解他們的姓名，記住他們犧牲的經(jīng)過，報告給黨，讓同志們永遠紀念他們。
江姐轉(zhuǎn)回頭，再一次靠近擁擠的人群，強自鎮(zhèn)定著臉上的表情，抑制著不斷涌向心頭的激怒。她的目光逡巡著，忽然看見城墻上，張貼著一張巨幅布告。布告被雨水淋透了，字跡有些模糊，幾行姓名，一一被紅筆粗暴地勾畫過，經(jīng)過雨水浸漬，仿佛變成朵朵殷紅的血花……江姐擠過了幾個人，靠近布告，她的目光，突然被第一行的姓名吸引住，一動不動地死盯在那意外的名字上。
是眼神暈眩，還是自己過于激動？布告上怎么會出現(xiàn)他的名字？她覺得眼前金星飛濺，布告也在浮動。江姐伸手擦去額上混著雨水的冷汗，再仔細看看，映進眼簾的，仍然是那行使她周身冰冷的字跡：
華鎣山縱隊政委彭松濤
老彭？他不就是我多少年來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的戰(zhàn)友、同志、丈夫么！不會是他，他怎能在這種時刻犧牲？一定是敵人的欺騙！可是，這里掛的，又是誰的頭呢？江姐艱難地，急切地向前移動，抬起頭，仰望著城樓。目光穿過雨霧，到底看清楚了那熟悉的臉型。啊，真的是他！他大睜著一雙渴望勝利的眼睛，直視著苦難中的人民！老彭，老彭，你不是率領(lǐng)著隊伍，日夜打擊匪軍？你不是和我相約：共同戰(zhàn)斗到天明！
江姐熱淚盈眶，胸口梗塞，不敢也不愿再看。她禁不住要慟哭出聲。一陣又一陣頭昏目眩，使她無力站穩(wěn)腳跟……
“姐姐！”
一個親切的聲音，響在耳邊。江姐一驚，后退了一步。定定神，慢慢回過頭，她看見了華為關(guān)切的目光。
“姐姐，我到處找你！”
江姐茫然的視線，驟然碰到華為手里的箱子……
“我在干什么？”一種自責的情緒，突然涌上悲痛的心頭。這是什么地方？什么時候？自己肩負著黨委托的任務(wù)！不！我沒有權(quán)利在這里流露內(nèi)心的痛苦，更沒有權(quán)利逗留。江姐咬緊嘴唇，向旁邊流動的人群掃了一眼，勉強整理了一下淋濕的頭巾，低聲地，但卻非常有力地對華為說：
“走吧，不進城了。”
江姐接過行李卷，揮了揮手，叫華為快走?？墒亲约簠s站著不動，她再一次抬起頭來，凝望著雨霧蒙蒙的城樓……
江姐終于離開了人群，默默地朝華為走過的方向走去，江姐的腳步愈走愈急，行李在她手上仿佛失去了重量，提著箱子伴隨她的華為，漸漸地跟不上了……
選文二：
黨員登記表①（節(jié)選）
峻青
雞叫的時候，屋外響起了粗野的吆喝聲，門上的鐵鎖丁丁當當一陣響，匪徒們進來了。
一生中最后的時刻來到了。
天還不亮，夜色還沒有完全退去。街道在月光雪影下朦朦朧朧的，像罩上了一層煙霧。四面山頭上的炮樓子里，還閃爍著紅紅的燈光。雞在一聲一聲地長鳴。大雪封住了街道，他們走在雪上，腳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雪地上拖著一列淡淡的影子……
黎明前的山野，在淑英娘兒倆的面前展開。山野是一片雪白，真像個粉妝世界。大地是一片寂靜。淑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抬起頭來仰望了一下天空，天空是烏藍烏藍的，寥寥的幾顆晨星在閃爍著將熄的光芒。
“啊！媽媽，天晴啦！”
是的，天晴了，江山是無限美好，可是這一切，對于她只是最后的一瞥了。幾分鐘之后，她將與這無限美好的祖國山河，親愛的媽媽，忠誠的同志，連同她那十九歲的青春，都要永遠地訣別了。
在一條溝沿上，他們停住了。
這條溝，正是大夼據(jù)點的殺人場，多少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兒女，在這溝里流出了他們的鮮血。就是大雪，也掩蓋不住國民黨匪徒們的罪惡的痕跡，仍然披著厚雪露出了它們的輪廓。飽吸了鮮血的土地，把一層層的白雪染成了紅色。
“跪下！”粗野的喊聲，在寂靜的山谷里激蕩著回音。 “要想活，現(xiàn)在還不算晚，想一想吧。”敵人還沒有放棄他們最后的幻想。。
沉默，寂靜。
“想好了沒有？”敵人等得不耐煩了。
“早想好了，殺吧！”
就在這個時候，黃老媽媽看見女兒轉(zhuǎn)過頭來，向她微笑了一下，笑得那樣自然、舒坦。老人突然覺得有什么話要和女兒說，可是還沒有等到她張嘴，就看見刀光在女兒的頭上打一個弧形的閃電，她大叫一聲，就昏過去了……
當黃老媽媽蘇醒過來的時候，她覺得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她的臉上呼哧呼哧地直嗅，她睜開眼睛，一只黃毛大狗，驀地從她身旁驚跑了。她爬起身來，一眼就看見身子半垂在溝沿上的女兒。白皚皚的雪地上，汪著一灘鮮紅的血水。她一頭撲過去，抱著女兒的已經(jīng)僵冷了的身體，放聲大哭起來……
哭了一會，她默默地給女兒擦干了臉上的血跡，長久地看著那沒有了血色的蒼白的面孔，突然俯下頭去，用嘴唇吻著女兒冰冷的臉腮。最后，輕輕地輕輕地把女兒放在地上。走到離溝遠一點的地方，用她那干枯的手指，挖掘著凍得鋼硬的泥土，一會兒，指甲挖掉了，指頂磨破了，十個手指都在流著鮮血，但是，她不覺得疼痛，她終于挖了一個土坑，把女兒埋葬下去，又在上面用大石頭壓上一叢棘子，然后，就呆呆地坐在女兒的墳邊，沉思默想起來……
太陽已經(jīng)轉(zhuǎn)到西山頂去了。慘淡的光芒，照射著雪地上的血跡，也照射著茫茫的山野，山野間是一片雪白，看不見一點路的痕跡。她倉惶四顧，忍不住扯心般的悲痛。她幾次爬到溝沿上，想一頭碰下去，結(jié)束這痛苦的一生，可是，每一次當她的頭向深溝里一探的時候，她的腦子里就響出了女兒的聲音： “媽媽，你死不得，死不得！”
太陽落山的時候，她狠狠地擦了擦眼淚，又在女兒的墳上加了一把土，就把牙一咬，轉(zhuǎn)回頭去，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一步一步地向著黃家的方向爬去。在她身后，皎潔的白雪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的痕跡……
【注】①共產(chǎn)黨員黃淑英因保存全區(qū)的黨員登記表而遭到敵人的逮捕、拷打，直至被殺害。后來，她的母親把黨員登記表交給黨組織，完成女兒留下的任務(wù)。
6. 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城墻下百姓的圍觀與議論，表現(xiàn)出百姓心中對烈士犧牲的麻木與冷漠。
B. 城墻布告上的名字被“粗暴”地勾畫掉，從細節(jié)上表現(xiàn)出敵人的兇殘。
C. 兩個“輕輕地”連用，柔緩的動作飽含黃老媽媽對淑英的愛憐和痛惜。
D. 淑英“自然、舒坦”的微笑，表現(xiàn)出她面對敵人和死亡時的無懼無畏。
7. 關(guān)于選文二中環(huán)境描寫的部分，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小說開頭寫到清晨雞鳴，月光朦朧，既顯出環(huán)境的冷寂，也為下文淑英的犧牲烘托了氛圍。
B. “寥寥的幾顆晨星，在閃爍著將熄的光芒”，以象征手法暗示著淑英即將面臨敵人的屠戮。
C. 在大夼據(jù)點殺人場的環(huán)境描寫中，鮮血與白雪形成強烈的反差，表現(xiàn)出烈士們犧牲的壯烈。
D. 文末皎潔白雪上留下了血痕，既照應(yīng)上文黃老媽媽受傷的情節(jié)，也表現(xiàn)出她對敵人的憎恨。
8. 在城門口，江姐的情緒隨著她的所見而逐步發(fā)生變化，請結(jié)合文中相關(guān)部分簡要概括。
9. 根據(jù)江姐與黃老媽媽面對親人犧牲時的反應(yīng)，分析兩人形象的異同。
【答案】
6. A .“百姓心中對烈士犧牲的麻木與冷漠”錯，由原文“她聽見人叢里有低沉嘆息，有憤慨的不平”可知，圍觀和議論的百姓中有對犧牲革命者的同情，對兇殘敵人的憤慨。
7. D.“表現(xiàn)出她對敵人的憎恨”錯，“在她身后，皎潔的白雪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的痕跡”表現(xiàn)了黃淑英母女為革命勇于犧牲和堅忍的精神。
8. ①第一次靠近城門口，發(fā)現(xiàn)城樓上人頭，內(nèi)心充滿憤慨和悲痛。
②第二次靠近城門口，發(fā)現(xiàn)丈夫犧牲，感到震驚，內(nèi)心更加悲痛。
③看到華為手中的箱子時，想到承擔的任務(wù)，內(nèi)心又充滿了自責。
④離開城門口時，努力克制內(nèi)心的悲痛，并且更加堅定革命信念。
9. 異：江姐作為共產(chǎn)黨員（堅定的革命者），面對丈夫的犧牲，有因肩負革命任務(wù)的隱忍；黃老媽媽作為普通農(nóng)村婦女，面對女兒的犧牲，更多的是悲痛。
同：親人離世的悲痛，激發(fā)了她們對敵人的憤恨，堅定了斗爭意志，體現(xiàn)了中國女性的堅忍與剛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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