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曾說:“《紅樓夢》的要點在敢于如實描寫,并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據(jù)此創(chuàng)作原則觀察,紅樓女子們構(gòu)成了一個各美其美的真實世界。其顯著特征有三﹣﹣
特征一:美,是散落的,不追求集大成。紅樓夢女性美是不偏不倚地散落在多數(shù)女子特別是少女少婦身上的。每個年輕女子都擁有某種單向優(yōu)勢,卻沒有全能冠軍,是一種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態(tài)勢。
特征二:美,又是有分寸的、適度的,不追求絕倫超群。就像作者借石頭之口所宣告的,他書中的女子沒有班姑蔡女之類的女性樣板,而是一群“小才、微善”“或情或癡”的尋常“異樣女子”,各有一份智慧,一份善良,一份真性情,是古往今來凡身心健康之女子人人擁有的普泛的基礎(chǔ)的美。
特征三:紅樓女子的美,又是有個別性、互補(bǔ)性的。小才,有種種;微善,有種種;真性情,更有種種。單以真性情而論,可謂千姿百態(tài),呈現(xiàn)出中國文化人所喜愛的種種文化人格。有些女子,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方式展示著任情之美,而另一些女子則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方式展示著中和之美。少有重合,少有雷同。
任情美的性格核心是較多地推重個性和自我。這種女子或活得灑脫(如湘云、芳官等),或心智銳敏(如黛玉、齡官),或性格剛烈(如直面戕害的鴛鴦、尤三姐等),是古已有之的“不諂”“不趨”“不惕”的人文精神的自覺承傳與任意流淌。
中和美的性格核心是尊重自己、體恤他人,是對儒家“修己安人”“和而不流”等積極內(nèi)涵的認(rèn)同與實踐。這種女子大都活得安詳(如李紈、麝月等),待人謙和(如薛寶釵、花襲人等),且品行堅韌(首推平兒,還有薛寶釵),是古已有之的“不矜不伐”“不卑不亢”的人文精神的自覺承傳與清醒高揚(yáng)。
(取材于劉敬圻《<紅樓夢>的女性觀與男性觀》)
材料二:
薛寶釵是一位“冷人”。曹雪芹寫寶釵的冷性格,最為精彩的是寫她有一種莫名的病癥,需要服食一種名為“冷香丸”的藥。
從第七回制藥用藥的敘述中可以看出,寶釵的天性并非真冷,她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是熱毒。她放不下世俗功名,總是勸寶玉走仕途經(jīng)濟(jì)之路,讓寶玉覺得她也入了國賊祿蠹之流,這正是熱的表現(xiàn)。“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這分明也是熱毒。但她為人處事卻端莊大方,竭力掩蓋自己內(nèi)心深處對榮華富貴的追求與迷戀,這樣就形成內(nèi)熱外冷的分裂,變得十分世故。“冷香丸”的意義,是解熱毒的意義,也是治療內(nèi)外分裂的意義。
這種解釋雖能自圓其說,但近乎苛評。我倒很欣賞胡菊人先生的另一種見解。他的立場有所不同,對寶釵有一種理解之同情。
他說:“這藥丸可非同小可,是全書大悲劇的象征。”薛寶釵是個才、德、貌三全的人物,但她畢竟是個青春少女。她和林黛玉等少女一樣,有生命激情,有愛戀向往,但她接受了一套儒家的道德規(guī)范,竭力掩蓋、壓抑自己的內(nèi)熱,以至用“冷香丸”來化解自己的內(nèi)熱。在封建道德觀的威懾下,她竟然把自己的生命激情視為一種病,需要藥治。林黛玉的悲劇固然是悲劇,但她畢竟把自己的情感毫無掩飾地率性表露過、宣泄過,任自己的眼淚揮灑過、暢流過,而薛寶釵則把一切真情感深深地壓在心底,然后裝出一副冷清的面孔去對付那個虛假的缺乏真情真性的世界。她是真正的封建道德的點綴品、犧牲品,她的心性表面上是被冷香丸化解掉的,實際上是被封建道德專制理念埋葬掉的。薛寶釵的悲劇是對青春熱情自我壓抑、自我消滅的悲劇,是自己屈服于外部社會規(guī)范而犧牲自身心性的結(jié)果。這種自我壓抑、自我消滅的悲劇,是更深刻的悲劇,所以胡菊人先生稱之為“大悲劇”。
以往的評“紅”者站在批判者的立場上,太過強(qiáng)調(diào)薛寶釵是封建關(guān)系的維護(hù)者,而忽視了她是封建規(guī)范、封建理念的犧牲者。而胡菊人先生則站在同情者的立場上,發(fā)現(xiàn)寶釵是一個不得不用冷香丸來冰凍青春熱情,又不得不帶著“冷人”面具去面對邪惡社會的人。
(取材于劉再復(fù)《紅樓人三十種解讀》)
材料三:
薛寶釵多年來蒙冤最甚的便是說她“奸”。直到20世紀(jì)80年代還有人以此相責(zé),說寶釵“孜孜以求的是‘甜如蜜’的小人之交。她常常給人送東西,有時是有一定同情心的善行。但我們應(yīng)看到,她的動機(jī)是復(fù)雜的。首先是求得美名,目的是邀時譽(yù),籠絡(luò)人心”。其實這說法有可商榷之處。
比如,說她破壞寶黛愛情,覬覦寶二奶奶的位置,甚至還為此耍了陰謀﹣﹣移禍黛玉。我承認(rèn),寶釵是有缺點的。但讀者如果不存先入之見,實事求是地分析此事的前因后果,則不難發(fā)現(xiàn),指斥其“奸”過于嚴(yán)苛。那日正值芒種,寶釵與鳳、紈、迎、探、惜等在園中玩耍,因獨不見黛玉,故去瀟湘館找她。由于忽見寶玉進(jìn)去怕自己也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她便抽身回來。這恰好證明她心地純正,不存妒忌之念。接著見一玉色蝴蝶,十分有趣,遂追撲起來,又證明她當(dāng)時并無醋意與不快。這時聽見亭內(nèi)紅玉與墜兒說話,寶釵認(rèn)為“奸淫狗盜”,固然反映了她的封建正統(tǒng)觀念,實不足取,但她裝著追尋黛玉,卻是彼時彼境合乎實情之言。人們情急之下做出的反應(yīng)往往與當(dāng)時正在進(jìn)行的事有關(guān)。寶釵當(dāng)時就是為找黛玉而來,因此,說尋黛玉實在是最正常不過的。畢竟,處境窘急,脫口而出,情有可原。
比如,在金釧自殺的問題上,寶釵說她“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涂人,也不為可惜”,確實是無情到了冷酷的程度。但說她將自己兩套新衣拿來給金釧裝裹,是為了對照貶損黛玉,實在有失偏頗。因為黛玉“素日是個有心的”之類的話是王夫人所說,且寶釵歷來心胸寬大,從不計較瑣事,連庭院花木、房間布置、衣服首飾等都不大講究,所以在姨媽精神上承受巨大壓力這一情境之下,她主動提出此議是十分自然的。她在寬慰王夫人時說的一席話,除了表現(xiàn)其驚人的無情外,確實有討好巴結(jié)之嫌,但也僅僅是嫌疑而已。因為人們?yōu)榱税参坑H人、朋友,有時會說一些減輕其責(zé)任的話,這并不能完全代表她心中真實的判斷,只能說有討好之嫌。斷言其“奸”,并無鐵證。
曹雪芹正是這樣以嚴(yán)重缺點、微妙處境和幾處嫌疑的模糊手法使寶釵形象復(fù)雜化,從而增加了對人物釋讀與評價的多種可能性,拓寬了審美的藝術(shù)空間。
(取材于周思源《探秘集》)
(1)下列對材料一中加點詞的解說,不正確的一項是
A.“不偏不倚”中的“倚”,讀音為yǐ。
B.“班姑蔡女”中的“班姑”,指《后漢書》作者班固。
C.“戕害”中的“戕”,最后一筆是“、”(點)。
D.“不矜不伐”中的“矜”,意為“自夸”。
(2)根據(jù)材料一,下列對紅樓女子之美的表述不符合文意的一項是
A.各美其美
B.美得適度
C.都兼具任情之美與中和之美
D.體現(xiàn)了一些古已有之的人文精神
(3)材料二中,胡菊人先生認(rèn)為薛寶釵是大悲劇人物,下列說法不屬于其理由的一項是
A.內(nèi)熱外冷的分裂,使其世故
B.把生命激情視為疾病
C.只能用假面對付虛假的世界
D.不曾像黛玉那樣率性
(4)根據(jù)材料二,下列與“冷香丸”有關(guān)的說法,不符合原文意思的一項是
A.曹雪芹創(chuàng)造出以“冷香丸”治療寶釵的“熱毒”,是一種精彩的寫法
B.“冷香丸”所解“熱毒”,“病癥”之一是追求功名,之二是為人端莊
C.有人認(rèn)為,“冷香丸”有治療內(nèi)熱外冷分裂性格的意義,對寶釵有益
D.有人認(rèn)為,“冷香丸”是壓制生命活力扭曲真實心性的,對寶釵有害
(5)根據(jù)材料三,下列證明寶釵不“奸”的理由中,與文意不符的一項是
A.去瀟湘館尋黛玉,因見寶玉進(jìn)去怕有不便,便沒有前往,可見她不存妒忌
B.擔(dān)心紅玉與墜兒懷疑自己,便假裝是在追黛玉,這是情急之下的正常反應(yīng)
C.提出拿自己的新衣給金釧裝裹,是為了給王夫人減壓,不是為了貶損黛玉
D.認(rèn)為金釧死不足惜,是特定情境下的話語,目的是安慰人,而不是討好人
(6)對薛寶釵這一人物形象的評價,歷來眾說紛紜。請綜合以上三則材料,概括說明造成對寶釵的評價眾說紛紜的原因。
答
(1)B.“‘班姑蔡女’中的‘班姑’,指《后漢書》作者班固”錯誤,“班姑”指班昭,班固的妹妹,后來續(xù)寫了班固《漢書》。
(2)C.“都兼具任情之美與中和之美”錯誤,材料一第四段說的是“有些女子,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方式展示著任情之美,而另一些女子則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方式展示著中和之美。少有重合,少有雷同”,并非“兼具”。
(3)A.“內(nèi)熱外冷的分裂,使其世故”錯誤,這一句源自材料二第二段,文中說“這樣就形成內(nèi)熱外冷的分裂,變得十分世故……這種解釋雖能自圓其說,但近乎苛評。我倒很欣賞胡菊人先生的另一種見解”,由此可知,這種看法不是胡菊人的看法,而是其他人的看法。
(4)B.“‘冷香丸’所解‘熱毒’,‘病癥’……之二是為人端莊”錯誤,材料二第二段說“她放不下世俗功名,總是勸寶玉走仕途經(jīng)濟(jì)之路,讓寶玉覺得她也入了國賊祿蠹之流,這正是熱的表現(xiàn)……‘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這分明也是熱毒”,這兩個都是“熱毒”,緊跟著后面說“但她為人處事卻端莊大方……這樣就形成內(nèi)熱外冷的分裂”,這應(yīng)該是“冷”的表現(xiàn)。
(5)D.“……目的是安慰人,而不是討好人”錯誤,材料三倒數(shù)第二段說的是“確實有討好巴結(jié)之嫌”。
(6)要點一:從創(chuàng)作原則看,《紅樓夢》是要塑造“真的人物”,人物形象不再單一、單薄。
要點二:從讀者角度看,讀者選取的立場及對人物的評價是否先入為主,都會影響對寶釵的評價。
要點三:從寫作手法看,《紅樓夢》運用了嚴(yán)重缺點、微妙處境和幾處嫌疑的模糊手法,使寶釵形象復(fù)雜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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