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亨利克·顯克微支
離巴拿馬不遠(yuǎn)的阿斯賓華爾島外的燈塔看守人失蹤了。這個燈塔極為重要，必須在十二小時內(nèi)找一個新的燈塔看守人，這是駐巴拿馬美國領(lǐng)事的任務(wù)。但根本沒人愿意應(yīng)征。燈塔看守人差不多就等于一個囚犯，除星期日外，不能離開這個不過一畝的孤島，每天有一條小船給他送糧食和淡水來。他的工作就是每天黃昏爬上四百多級臺階，到達塔頂上的燈邊，打開導(dǎo)航燈，黎明時再關(guān)掉它。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僧人般的生活。
正當(dāng)領(lǐng)事法爾岡孛列琪著急萬分時，有一個老人來自薦繼任此職。來者約七十來歲，精神矍鑠，腰背挺直，舉止風(fēng)度宛然一個軍人。
“你從什么地方來？”
“我是波蘭人。”
“你辦過公事沒有？有沒有公職人員的證明文件？”
老人從懷里掏出一塊褪色綢子，把綢包解開來，說道：“這些就是證件。這個十字勛章一八三○年得到的；這個西班牙勛章從卡羅斯黨戰(zhàn)爭里得到的；這是法國勛章；這在匈牙利得的。后來，我又在美國跟南方打仗，可他們沒給勛章。”
于是，法爾岡孛列琪先生拿起那張文件來看。“哦，史卡汶思基？哦！在短兵相接的時候，繳獲兩面旗。你真是個勇敢的兵士了。”
“我也能做一個忠誠小心的燈塔看守人。”
當(dāng)晚，那新任的燈塔看守人顯然就職了，燈塔已照常把明亮的光映射在海面上。史卡汶思基立在露臺上，他此時的感覺，有些像一頭被追趕的野獸，終于在人際所不能到的洞窟里，獲得了藏身之處。他想起了平生經(jīng)歷的種種舊事, 一部分驚險的生活，他曾對法爾岡孛列琪說過了；但是此外還有無數(shù)的沒有提起。他在澳洲做過金礦工，在非洲掘過鉆石，又在東印度做過雇傭兵，經(jīng)營過牧場，開辦過鐵廠，不幸都破產(chǎn)了。
在他看來，冥冥之中有一只巨大而仇怨的手，在到處跟著他。但是史卡汶思基有著印第安人的堅忍，還有極大的鎮(zhèn)靜的抵抗力。終于他老了，漸漸地失去了精力，逐漸憔悴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個念頭在支配著他，那就是希望休息。老年人大概都喜歡離群獨處，好象先已有了入墓之感。對于史卡汶思基，這座燈塔也就一半等于墳?zāi)埂，F(xiàn)在，在這個小島上，回想起從前種種漂泊，不幸和失敗，簡直可以付之一笑。
但是警醒的時候來了。
某一天，小船送來了淡水和食物，除了平時的東西外，還多了一個包裹。老人滿心奇怪地解開包裹，是幾本書；他揀起一本，看了看，他的手大大地顫動起來。他遮掩著眼睛，好像不信似的，仿佛在做夢一般。原來是一本波蘭詩集。他忘記了自己曾給波蘭僑民協(xié)會捐助了半個月薪俸，那協(xié)會就贈他這幾本書，以示答謝。
他心跳得更厲害了，他好像在這孤島上將要舉行什么莊嚴(yán)的典禮了。阿斯賓華爾的大鐘，正在鳴報下午五時；天宇清朗，凈無云翳，只有幾只海鷗在空中盤旋；大海搖搖欲睡，波浪喁喁低語。遠(yuǎn)處阿斯賓華爾的白色房屋好像在微笑。
忽然，在這大自然的肅穆中，可以聽到那老人的顫抖的聲音：
圣母啊，你守護著光明的琛思妥訶華，
你照臨在奧思脫羅孛拉摩
謝天主予我以重生——
現(xiàn)在又何不顯神跡使我們回到家鄉(xiāng)。
他讀不出聲了，哽咽起來，頹然仆地，銀白色的頭發(fā)拌和在海沙里。已經(jīng)四十年了，不聽見祖國的語言；而現(xiàn)在這語言卻翻越重洋，到另一半球上訪孑然獨處的他。這是多么可愛可親，而又多么美麗啊！老人哽咽不止，他只能以一場偉大的哭泣來祈求熱愛的祖國給他以饒恕，他的確已經(jīng)把祖國丟在一邊。
終于，短如一瞬的暮色沉下來，遮隱了白紙上的文字。
老人便枕在石上，閉著眼睛。于是，那“守護著光明的琛思妥訶華”的圣母便把他的靈魂送回故土。
忽然，有人在史卡汶思基頭上喊道：“喂，老頭兒！起來！怎么回事？”
老人睜開眼來，吃驚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人。站著的是港警約翰生。
“怎么啦？你病了嗎？”
“沒有。”
“可是你沒點燈。一條船出了事，虧得沒淹死人，要不你得吃官司呢。你被免職了。”
幾天之后，有人看見史卡汶思基在一條開往紐約去的輪船上了，腰背傴曲，但目光很亮。他懷中帶著一本書，不時地用手去撫摸，好像唯恐連這一點點東西也會離開他。
（選自《二十世紀(jì)外國小說讀本》，有刪改）
7. 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3分)
A. 小說中的燈塔在浩瀚、喧囂和熱鬧的大海中孤獨、渺小的聳立著，凸顯了老人環(huán)境的孤寂；同時燈塔內(nèi)安寧和寂寞又是遺世獨立的守夜老人經(jīng)歷過無數(shù)艱險苦難之后內(nèi)心疲憊與平靜的寫照。
B. 小說開篇寫小島生活單調(diào)乏味，為史卡汶思基的出場和介紹其曲折經(jīng)歷做鋪墊；寫燈塔的重要，又為主人公失責(zé)被免職埋下伏筆。
C．小說對史卡汶思基做燈塔守護人之前經(jīng)歷的敘寫很獨特，一是在與領(lǐng)事對話時，通過一枚枚勛章扼要介紹了他的從軍經(jīng)歷；其次是在在小島上，通過史卡汶思基的回憶補充介紹了他復(fù)雜的工作經(jīng)歷。
D.這篇短篇小說，情節(jié)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引人入勝，它把海景和主人公史卡汶思基的思想感情密切交融在一起，感人地表現(xiàn)了主人公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同時抒發(fā)了作者對勞動人民寄予的深切同情，體現(xiàn)出批判現(xiàn)實主義本色。
8.請賞析小說中畫線語句的表達效果。（6分）
9. 主人公最后因失職被解聘而不得不再次流浪，請?zhí)骄窟@個結(jié)局的意蘊。（6分）
答
7.D
8. （6分）運用擬人手法，描寫由近及遠(yuǎn)、視聽結(jié)合；寫出了海面清朗潔凈、柔和肅穆的特點；表現(xiàn)了老人閱讀詩集時的覺醒和沉浸其中的獨特感受。
9. （6分）①表現(xiàn)了史卡汶思基對祖國無限的眷戀和熱愛；②突出了史卡汶思基苦難辛酸的命運，賦予人物強烈的悲劇色彩；③表明了祖國和故土?xí)o予苦難的人們強大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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