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fēng)一吹，端午就近了。南風(fēng)徐來，穿枝拂葉，高的艾草，低的菖蒲，還有屋后的粽葉，門前的小雛菊……層層浸染之后，空氣也變得密密匝匝起來，氤氳開來，猛吸一口，那叫一個舒坦！
故鄉(xiāng)的端午，總和艾草連在一起。
風(fēng)把艾草味兒，從春彌漫到夏。艾草生命力旺盛，田間地頭，房前屋后，一叢叢，一簇簇，郁郁蔥蔥地長成一片。掐一片艾葉，放在鼻尖，馥郁的芬芳，一下子鉆進肺腑，人就會變得格外安靜，仿佛連空氣都一點點變了顏色，有一種清朗的明凈。
夏至來臨，百毒之蟲、濕氣濁氣開始橫行。端陽佳節(jié)，艾蒲簪門，虎符系臂，這是家鄉(xiāng)的傳統(tǒng)習(xí)俗。艾草和菖蒲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兄弟，一個帶有濃郁的香味，一個是青綠的寶劍，有它們駐守門楣，大鬼小鬼都會退避三舍。每臨近端午，奶奶都會早早起床，趁太陽還沒出來去割艾草。新鮮的艾草掛著露珠，散發(fā)出濃郁的清香。奶奶教我用繩子一捆一捆地綁好，掛在門的兩邊，每個房間的門上都掛，連廚房也不例外。
端午近了，梅雨季節(jié)也隨即到來，正是捂豆豉的季節(jié)。奶奶煮熟黃豆，準(zhǔn)備做豆豉了。她把割回來的艾草，在木屜上鋪開一層，再在上面鋪一層厚厚的黃豆，之后再蓋上一層艾草。煮熟了的黃豆像躺在舒服的溫床上，開始抽出絲絲縷縷的霉菌，把艾草頂?shù)酶吒叩摹ＪЯ怂值陌萆l(fā)出一種異香，一直滲透并融進豆子里去。奶奶笑瞇瞇地說：“艾草這東西，透氣性好，霉東西時不會變得黏乎乎的。”奶奶用一物降一物的自然之法，集天地之靈氣，把豆豉做得噴香噴香。
有諺語說：“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來。”艾葉在門楣上收了水分，斂了綠氣，一日日淡白。奶奶會把葉子摘下來，用一個干凈袋子收好；把艾稈折成小段，用稻草捆成一小把一小把。每逢陰雨天，奶奶的風(fēng)濕必發(fā)，腿就疼得走不動路。這時候，艾就派上了大用場。奶奶把艾葉塞進竹筒里，然后點燃，一縷細小的煙緩緩上升。奶奶將腿平擱在椅背上，拿艾煙在腿下熏。屋里彌漫著艾香，奶奶半閉著眼，說這艾一熏，骨頭縫里的蟲子就嚇跑了。那艾火沿著穴位游走，穿透肌膚深入每一道經(jīng)絡(luò)，消融那些痛點與病灶里的血滯淤堵，喚醒全身的能量，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它們以修行的耐性抵達，水滴石穿，才有修復(fù)完整的那一天。奶奶真是深諳其中之道，才能活得如此從容。
高中時感染上了疥瘡。買了硫磺皂洗，抹了疥瘡膏，癢還是止不住，恨不得把身上這層皮扒了。我不得已請假回家。奶奶一見我消瘦得脫了形，皮肉潰爛，心疼得不行。她連忙去屋里取了艾草來，熬了一大鍋水，等水煮成深褐色，倒在木盆里，讓我泡在里面，還用艾水煮了幾個雞蛋，讓我吃下蛋，喝下水。幾天下來，那癢癢勁還真就神奇地消失了。
如今，再沒有人給我收艾葉了。每年的端午，我都會買一把回家，掛在門上。順著艾草的清香，思緒就漫溯回舊日時光：晴空之下，軟軟的河灘上一片蔥蘢。奶奶麻利地割倒艾草，用野草打個綹子，捆好，我背著，她握著鐮刀跟在我身后。我放慢了腳步，回頭瞥見她步履蹣跚，滿頭的銀發(fā)在風(fēng)中飄舞，像極了枯萎的艾草。艾草黃了有再青的時候，而奶奶不能。千陽燦爛，我只能循著風(fēng)的蹤跡，追尋她為我們傾盡了一生的愛。
端午到了，奶奶又要忙碌起來了。糯米要提前淘洗干凈，然后泡上幾個時辰。趁此間隙，奶奶趕快清洗粽葉，又寬又亮的葉子，青蔥逼人。一直忙到糯米泡好瀝干，她才直起腰，拽著筲箕邊走邊喊，快來包粽子喲！聽到喊聲，我們連忙搬來幾把木椅，排在院子中間。此刻，風(fēng)搖動一朵花撞到另一朵花，陽光輕挪它的腳，與我們撞了一個滿懷。木椅長長的斜影和花影交織，濃淡相宜，錯落有致。我們圍坐在奶奶身邊，看她用拇指與食指從一疊洗刷得干干凈凈的粽葉中抽出綠油油的一片，然后輕輕一旋一轉(zhuǎn)，便卷成了喇叭狀，抓些糯米放進去，再用手指壓了壓，收口，緊扎，一氣呵成，一個漂亮的粽子就誕生了。奶奶的巧手，隨著飄香的粽子，齊齊留在了小院光影靜謐的午后。
有一年，旱災(zāi)席卷了家鄉(xiāng)，遠遠近近的田地荒得厲害，第二年村子里吃飯都成了問題。我們家因吃商品糧而得以勉強維持。那年端午前夕，奶奶要我和弟弟去糧庫買五十斤糯米。日落時分，又差我去喊隔壁的阿姨們來包粽子。粽子包好了，奶奶給每人都送上二十個粽子。另外，奶奶還用兩只木桶裝了粽子，專門送給彭奶奶。彭奶奶八十多歲了，家里人口多，總是吃了上頓愁下頓。他們一家大小吃著我奶奶送的粽子，說不出有幾多歡喜。
幾十年后，彭奶奶的幾個孫子先后發(fā)跡。有一年，在出差的路上，我碰到了彭家的三華。他鄉(xiāng)遇故人，我激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說：“三華，還認識我嗎？”三華把我的手從他肩上拿下，說：“拍我肩干什么，你不就是萬家的老大嗎？”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我憤憤不平，把這事告訴了奶奶，后悔當(dāng)年給彭家送粽子。奶奶卻笑了：“你幫助過的人現(xiàn)在過得很好，這就是讓人高興的事，善良何必求人回報！人哪，別把好的東西泄漏了，跟包粽子漏米似的……”
奶奶的話，像陽光，也像風(fēng)。
（取材于萬華偉的同名散文，有刪節(jié)）
16．下列對加點詞語在文中意思的解說，不正確的一項是（3分）
A．密密匝匝：指空氣中彌漫著艾草、菖蒲、粽葉等各種植物的清香。
B．郁郁蔥蔥：指對生長環(huán)境要求不高的艾草到處都是，生命力旺盛。
C．水滴石穿：指奶奶每年端午堅持熏艾，最終治好了多年的風(fēng)濕病。
D．一氣呵成：指奶奶包粽子時的手法極為嫻熟，粽子包得又快又好。
17．下列對作品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3分）
A．艾草形似寶劍，又有濃郁的香味，一直以來被人們視為祈福祛毒的佳物。
B．文中引用諺語，既提示了艾草的藥效，也表明這樣的認識其實由來已久。
C．如今“我”還會在端午時往門上掛艾草，其中包含著一種對奶奶的思念。
D．文中把奶奶的話比作“陽光”“風(fēng)”，是說這些話能給人以溫暖和撫慰。
18．結(jié)合文意，分析作品中畫線文句的表達效果。（6分）
19．作品中奶奶這個形象有哪些特點？請依據(jù)作品內(nèi)容概括并作簡要分析。（6分）
答
16．（3分）C
17．（3分）A
18．（6分）參考答案：
細膩的描寫突出了生活環(huán)境的清新怡人，詩情畫意的語言渲染了家庭氛圍的溫馨和諧，烘托了奶奶帶領(lǐng)一家人包粽子時的其樂融融。
三個要點；每個要點，2分。意思對即可。
19．（6分）答案要點：
①勤勞能干：早起割艾草；端午節(jié)操勞不得閑；包粽子又快又好。
②善良慈愛：疼愛孩子；荒年給鄰居家送粽子，幫助彭奶奶一家。
③從容智慧：深諳自然之法，熟悉艾草的妙用；施恩卻不圖回報。
評分標(biāo)準(zhǔn)：三個要點；每個要點，2分。意思對即可。有其他合理分析，酌情給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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