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鑫森
解天鍵七十歲了。身板直，手臂粗，只是白了一頭毛發(fā)。芙蓉巷的老老少少，都親切地稱他為“鎖爺”。
退休前，他是古城湘潭平安鎖廠的高級技工。退休后，成了一個修鎖配鑰匙兼帶開鎖的自由職業(yè)者，這樣既可消磨時光，又不丟技藝，還可賺些合理合法的收費。不過開鎖這個活計有規(guī)定，得去派出所登記備案，以防心術(shù)不正的人干違法的事。派出所所長丁一對他說： “鎖爺是老黨員、老工人，為人開鎖解難，我們放心。”
“謝謝！”
“這天下就沒有鎖爺打不開的鎖！《說文解字》說：“鎖，門鍵也。’你叫解天鍵，天門有鎖，你也可以解開。”
“丁所長讀書多，你是儒警啊。”
兩人哈哈大笑。
鎖爺一輩子跟鎖打交道，什么鎖沒見過？鎖爺還有門絕活兒，他可以蒙上眼睛用零件，裝配出完整的鎖；還可以在沒有鑰匙時，憑手感、聽覺用鐵絲探測鎖眼，再用鑰匙原坯銼出打開鎖的標準鑰匙。
鎖爺老兩口，住在芙蓉巷十號，有一個不錯的庭院，花樹蓊郁。鎖爺在湘潭名氣太大了，不少人找上門來修鎖配鑰匙，庭院里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兒子一家住在長沙的大學(xué)宿舍區(qū)，只有節(jié)假日才回來，常勸父母跟著他們?nèi)ヰB(yǎng)老。可鎖爺仰天一笑，說：“離開這里，我就不是‘鎖爺’了，只能被人叫作‘老解’！”
鎖爺應(yīng)邀去做上門功夫，如果是修配大門鎖，就把工匠擔子擺在門邊，弄好了，主人請他進屋去喝杯茶，他笑著婉辭。進室內(nèi)去修鎖、開鎖、配鑰匙，進大門前他就用黑布蒙在眼睛上，待探測鎖眼后，再回到大門外，取下眼罩干活兒。這是鎖爺?shù)囊?guī)矩。
立春過后，轉(zhuǎn)眼到了雨水節(jié)令。黃昏時，小雨初停，天上閃出晴光。
解家來了個平頭漢子，像是鄉(xiāng)下人，自稱“大劉”，說家中的保險柜鑰匙弄丟了，請鎖爺去開鎖配鑰匙，價錢只管說。
“在哪兒？”鎖爺問。
“不遠。有車哩。”
“好的，我收拾工具隨你去。”
小車跑了一個多小時，暮色四垂，在山谷口一個孤零零的破舊農(nóng)家大院前停下來。
大劉問：“這塊地方鎖爺來過嗎？”
“沒來過。”但剛才在車經(jīng)過一個古鎮(zhèn)時，鎖爺看到路牌上寫著“清平鎮(zhèn)”三個字，小車再往西跑了二十多分鐘，就到了這里。
鎖爺從后備廂里取出工匠擔子，放在院門外。
“鎖爺，請隨我來。”大劉說著話，雙眼盯著鎖爺，雙腳卻原地不動。
“慢，待我戴上黑布眼罩后，你牽著我進去。”
“鎖爺，你心里只有鎖，沒有其他東西，真是高人！”
大劉牽著鎖爺?shù)氖郑哌^庭院。庭院一角有紫藤花，鎖爺聞到淡淡的紫藤花香氣。然后，他們走進堂屋，兩邊是廂房，里面有人在吸煙（有打火機的聲音），走進堂屋后端的灶屋（有煙火氣味），再上樓梯到了二樓。鎖爺被引到一個保險柜前，大劉說：“請你打開這個玩意兒的鎖。我就站在你身邊，有什么吩咐，你就說。”
鎖爺先用雙手去摸保險柜，很隨意，也很快，便明白這是個大家伙（農(nóng)家怎么會購置這么大的保險柜）。再摸到鎖眼，從口袋里掏出幾根鐵絲，“I”型的、“L”型的、“F”型的。鎖爺依次用鐵絲插入鎖眼細細地探測，同時把耳朵貼上去凝神諦聽。
大劉問：“打得開嗎？”
鎖爺不作聲。
“你說個數(shù)，我絕不還價。”
“三百元，常規(guī)價。”
“我給五百。”
“大劉，太客氣了，我只收三百。”
鎖爺說著話，突然“咔嚓”一響，保險柜門彈開了。他的鼻翼翕動起來，撲面而來的是泥土味兒、古銅銹味兒，里面應(yīng)該有剛出土數(shù)日的古器。
大劉忍不住高喊一聲：“鎖爺，好手段！”
“你牽著我到院外去鍵出鑰匙，我不需要燈光。”
“不必了。也許，我在無意中又尋出了鑰匙呢。”
“你既然不要配鑰匙，我就只能收兩百元了，這是我的規(guī)矩。”
“鎖爺為我省錢呵，謝謝。辛苦你了，我開車走另一條路送你回家，可能要近一些。”
“客隨主便。”鎖爺心想：我經(jīng)過的路都記在心里，你亂不了我的思路。
…………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丁所長叩訪解家，向鎖爺表示謝意，一伙盜墓賊被抓捕了！
丁所長說，幾個月前，這伙人租下這個破舊的農(nóng)家小院，因為在山谷里他們探測出了幾個久遠年代的古墓，先挖掘一個墓，就得了好幾件青銅器。青銅器鎖在保險柜里，鑰匙由為首的頭頭掌管。那天大劉請鎖爺去開鎖時，頭頭帶著另一個人去長沙找買主，更是為以后的貨物出手去探路，要三天后才回來。大劉和留下的兩個人想私吞青銅器，第二天就遠走高飛。
鎖爺說：“幸虧他們內(nèi)訌，幸虧他們貪心，才有我出場的機會。”
“謝謝鎖爺當天回家后就給我打電話，我們馬上就去布控了。你蒙眼開鎖，鼻子還這么靈，神了。”
鎖爺小聲說：“保密啊，我的丁所長。”
（節(jié)選于《湘江文藝》2022年第3期）
7．下列對文章相關(guān)內(nèi)容與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3分）
A．鎖爺是鎖廠的高級技工，一輩子跟鎖打交道，技藝高超，能蒙上眼睛裝配鎖，退而不休，為人開鎖解難，受到芙蓉巷老老少少的尊重。
B．丁所長引用《說文解字》的文字，妙解鎖爺?shù)拿郑扔哪L趣，又增添了文章的文化內(nèi)涵，同時襯托出鎖爺在人們心中的重要地位。
C．大劉為了收買鎖爺，付給他五百元的報酬，但鎖爺拒絕了他，只愿意收三百，后來借故只收取兩百元，鎖爺嫉惡如仇的性格表露無遺。
D．人物對話、心理描寫簡潔且意蘊豐富，如大劉說“走另一條路”送鎖爺回家，鎖爺口上敷衍，心里明亮，這為下文抓捕盜墓賊巧設(shè)鋪墊。
8．兒子勸鎖爺?shù)介L沙養(yǎng)老，鎖爺為什么“仰天一笑”？請結(jié)合文本，談?wù)勀愕睦斫狻＃?分）
9．小說結(jié)尾敘寫鎖爺與丁所長的對話，有什么作用？（6分）
答
7．C .“收買”于文無據(jù)，鎖爺少收錢是遵循自己的“規(guī)矩”，況且第一次少收錢時并未知曉對方是盜墓賊，表現(xiàn)鎖爺“嫉惡如仇”有誤。
8．①鎖爺性格爽朗、豁達，熱愛修鎖、開鎖、配鑰匙技藝；
②鎖爺既為兒子的孝心而欣慰，又婉拒兒子的邀請；
③鎖爺對鄉(xiāng)親們送給他的“鎖爺”稱號非常珍惜并以此自豪。
9．①補述鎖爺報警的情節(jié)，揭示鎖爺鼻子靈的秘密，照應(yīng)前文的伏筆，使小說情節(jié)嚴密，結(jié)構(gòu)嚴謹。
②呼應(yīng)小說開頭丁所長與鎖爺?shù)膶υ挘怀鲦i爺富有正義感、機智勇敢的老黨員形象。
③表現(xiàn)了警民一家親，聯(lián)手除惡的主題，突出了文章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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