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同學
下午，一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讓村里不再平靜。
不一會兒，一群人哭號著來到小廟前壓魂。人們曉得是老根的爹過世了。老根的爹活到90多歲，也算是壽終正寢。
老根兄弟倆，老根老大。有一個弟弟叫幺，原先在縣上當局長，后調到外縣當副縣長。家里出了個副縣長，那是一個家族的榮耀，也是一個村莊的榮耀。但是，老根沒有感受到榮耀，村里人也沒有感受到榮耀。
小時候，弟弟上學很用功，很上進，老根就早早地不上學了，到生產隊干農活，幫家里掙工分。弟弟考到縣里上高中，老根還去過學校幾次，給弟弟送糧食。每次到縣上，都是騎自行車，來回幾十公里，連一碗肉絲面都不舍得吃，就吃一碗素面條。一碗肉絲面要兩角錢，一碗素面條才一角五。弟弟考上農業大學，畢業后分到縣農業局，當技術員，后來當了副局長、局長。老根的兒子沒有考上大學，老根求幺弟給在縣上謀個差事，幺弟就是不求人。兒子一賭氣去了深圳打工。因為兒子的事，老根對弟弟窩著一肚子的氣。
老根喊幺弟，村里人有喊幺哥的，有喊幺叔的，也有喊幺副縣長的。幺副縣長參加工作后，很少回家，只是春節的時候才回家看爹娘。老家的人到縣上，也很少找幺副縣長。幺副縣長怕老婆，村里人去了，不敢把人領回家吃飯，就在機關食堂吃飯。即便爹娘去了，也是吃過飯就走，很少在城里住上幾天。這方面，幺副縣長做得不如大倉。大倉在某局當一般干部，每次見了村里人，親得不得了，拉著到飯店里，好酒好菜招待，喝醉了開賓館。人們都說大倉好，大倉的爹娘也覺得臉上有光。
幺副縣長是在爹斷了氣后才趕到家的。
老根搭訕一句，回來了？
幺副縣長說，回來了。
老根說，爹咽氣的時候，一直喊你的小名。
幺副縣長說，有一個觀摩活動，省里領導也來了，不好請假。
老根說，不知道你整天咋那么忙，連照顧爹娘的時間都沒有。
幺副縣長給哥一萬元錢，說殯葬爹的費用由他出。
老根給鄉親們磕頭，央村人前來幫忙。其實，如今也沒有什么活了，來人多說明人緣好。出棺的時候也不用人抬了，有專業殯葬服務隊，用拖拉機拉，起重用倒鏈。
幺副縣長沒有給鄉親們磕頭。來了人，便上前握手，算是打招呼。鄉親們都是沖著老根來的，對握手不習慣，對幺副縣長也就不咸不淡地應付著。
晚上，一家人商量殯葬的具體事宜。農村實行殯葬改革，要求火化，但也有不火化的。老根說，不火化。幺副縣長說，中央都下文件了，要求火化，我作為領導干部，更應該帶頭。老根說，爹死了，你有爹了？爹活著的時候，你伺候過一天嗎？你給爹端過一碗飯嗎？你給爹倒過一次尿壺嗎？娘說，你爹死前說過，不想死了再燒一回。幺副縣長說，娘、哥，是我不好，我錯了。但咱還是要執行政府的規定。咱爹不火化，村里人怎么看，鎮上人怎么看？人家說，領導干部家屬搞特殊，我該怎么辦？說著說著就在爹的靈前哭了。深夜，一個大男人在號，尤其是不會哭的男人，號得很瘆人。娘心軟了，說，根，你弟是公家人，按你弟弟說的，火化吧，權當給你爹烤烤火。老根說，就聽娘的吧。
該告知的親戚都告知了，老根請了一班嗩吶，按鄉下規矩，第三天下葬。
次日，靈車拉著老根的爹去了火葬場。
把爹的骨灰盒放到堂屋中，幺副縣長又向哥說殯葬的事。幺副縣長說，哥，咱能不能把爹下葬的時間提前？老根眼一瞪，咋？幺副縣長說，天不亮就下葬。老根狠狠地說，屁話！我葬爹光明正大，為啥要夜里埋？再說，這些年俺跟村里老少爺們兒沒少隨份子禮，爹死了，人家來還禮也是應該的。幺副縣長說，你聽沒聽說外縣一個局長，爹去世辦喪事的時候，縣里去了很多小汽車，后來被紀委調查，沒收了禮金，還撤了職。老根說，你當你的官，我當我的老百姓。要不然，你走你的，爹的事不用你管。幺副縣長說，那村里人怎么看我？老根說，我管村里人怎么看你！幺副縣長說，我工作的地方，有些人準備來吊唁咱爹，就是來送禮金，我攔不住。如果天不亮就埋了爹，就不會有人來了。娘說，根，不能讓你弟弟犯錯誤呀。你弟在外縣當個官也不容易，他有他的難處。就按你弟說的辦，天不亮就下葬。
老根跟舅舅商量，舅舅很生氣，但沒有辦法。
一夜無眠。墓地扯了電燈泡，夜里開墓。
天不亮，老根的爹就下葬了。
太陽出來，老根家院子里很安靜，全然不像剛辦過喪事的氣氛。只有大廚在灶房里忙活著招待親戚的午飯。
（選自《北京文學》）
13.下列對小說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恰當的一項是（3分）
A. 故事發生在當代中國的一個村莊。村里有人死了，還要到小廟前哭號壓魂，還要辦葬事隨分子，政府號召火葬，卻有人不火葬，可見舊的習俗還沒有杜絕。
B. 老根的娘很善良，明大義，樂于接受新式火葬；老根的舅舅思想保守，不愿老根爹在黑夜里下葬，但他懼怕副縣長的權勢，不得不接受了老幺夜葬的要求。
C. 這是一個既有現代因素又有深厚傳統力量、民風淳樸也有不正之風的村莊，小說表現了領導干部努力帶動群眾改變習俗，齊心協力、奔向小康的社會現實。
D. 本文頗具中國小說的特點，不寫人物怎樣想，只寫人物怎樣做。敘述平實，語言質樸，人物個性鮮明、豐滿深厚。倒敘手法的使用，使內容充實，引人入勝。
14. 老根是一個怎樣的人？（4分）
15. 幺弟為什么“在爹的靈前哭了”，而且在深夜里“號得很瘆人”？請結合內容具體分析。（6分）
16. 小說以“入土為安”為題，有怎樣的作用？（6分）
答
13.（3分）A （B“老根的娘……樂于接受新式火葬”、“老根的舅舅懼怕副縣長的權勢”錯。 C“小說表現了領導干部努力帶動群眾……奔向小康的社會現實”錯。 D “倒敘手法的使用”錯。）
14.（4分，每點1分）老根是一個恪守孝悌之道的善良本分、明白大義的中國農民的形象。（1分）他孝敬父母，伺候病中老爹，希望按照父親的心愿安葬父親。（1分）他疼愛弟弟，自己勞動供弟弟上學。弟弟不給他兒子解決工作，他也只是心里埋怨。對這個當官的弟弟，他只有一輩子的付出，沒有沾過一點光。為了弟弟的前途，他聽從了弟弟對葬禮的安排。（1分）他習慣并遵守農村習俗，人緣很好。（1分）
15.（6分，每點1分）幺弟的內心其實很痛苦。（1分）他為爹的去世而難過，更深恨自己對不起爹。（1分）他沒有接爹娘到城里好好住過，爹爹病中沒有伺候，咽氣前沒能趕回來，爹爹不愿火葬他卻執意火葬。（1分）他也會覺得對不起家人，大哥對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卻沒有幫助侄子。（1分）但是作為領導干部，他只能如此，他必須堅持原則，忠孝難以兩全，他不得不舍棄了小家的情義。（1分）他“號得很瘆人”，是他在深夜無人時的一次內心渲泄。（1分）（符合文意、言之成理即可。）
16.（6分）①暗示背景、交待線索。老根的爹去世下葬，是故事的背景與線索。② “入土為安”是中國的文化習俗，死者入土，死者便有了歸宿，是鄉下人重視喪葬的理由。③提早入土，取消了“送禮”的機會，幺副縣長心里踏實。（每點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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