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熱爾圖
夜晚。老人蒙上毛毯躺在火堆旁。他沒有一點興致了，沒有一點勇氣了，只有一線希望，這希望就像迷霧里的星星。他的希望寄托于即將來臨的第二個黎明。
孩子睜大了眼睛瞅著老人。不知什么時候，他懷著替老人憂愁的心情睡著了。半夜，他突然醒了，覺得臉上滴滿了冰冷的雨點。奇怪！滿天繁星。他左右瞅了瞅，頓時明白了，原來這是眼淚，老人流下的眼淚。
天亮了。老人倚著樹根坐著。
“喲——”山峰上突然傳來響亮的聲音，這好像是野鹿在叫。
老人猛地站起來，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他背靠樹干，用手攏住耳朵，細心地聽著那渴望已久的聲音。
他終于聽清第二聲鹿鳴。驟然間，他的臉變得陰沉、灰暗，嘴角在痛苦地抽動，身體慢慢地軟癱下去。飛翔的蒼鷹被槍彈擊中了。
老人扶著樹干掙扎著站立起來，睜大那雙無神的眼晴，凝望著山峰，好像那一切都清晰地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默默地站立著，滿臉哀愁。過了好一會兒，他轉(zhuǎn)過身來。
“是鹿叫？……真的嗎？”老人的聲音變得陌生了。
“是真的。真好聽，和你說的一樣。”孩子越說聲音越低，好像只說給自己聽。
“把——鹿——哨——給——我。”老人聲音顫抖，說得很費勁。
“老爺爺——”孩子傷心地哭了。他把身旁的松樹根制成的、彎曲的鹿哨遞給老人。
“誰教你的？”
“是爸爸……來的時候。”
老人抬起突然變得沉重的手臂，痛苦地拍著刻滿皺紋的額頭，手指用力地揪扯著白發(fā)。
“是——該——教——給——你——了。”他一字一字地說。然后慢慢地揚起頭，背脊靠緊樹干，把鹿哨吮在干裂的雙唇里。
“喲！”
悠揚的鹿鳴從鹿哨中迸發(fā)出來，向山峰、河谷飄蕩。山峰送來了拖長了的音樂般的回音，回音漸漸地消失了。森林恢復了平靜。
“它沒來，真的沒來。它來的話，能回答我的。”老人忍耐著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他知道這傷口還在淌著血。他聲音嘶啞、微弱了。
“老爺爺，你學得真像。”孩子怯生生地說。
“像也是假的。這兒沒有鹿了，一只也沒有了，孩子。”老人下了一個痛苦的結(jié)論。
“孩子，你聽著。”老人又一次吮起了鹿哨。
“記住：這是老公鹿的聲音。”老人告訴孩子。
鹿哨又響了。
“記住：這是小公鹿的聲音。”
鹿哨發(fā)出的聲音又變了。
“記住：這是母鹿的聲音。”
老人疲倦地放下鹿哨，他那瘦弱干癟的胸脯上下起伏。
“給我一塊樺皮。”他喘氣都費勁了。
接過樺皮，他撕了撕，折成三角形的小塊，含在嘴里，頓時，連續(xù)發(fā)出清脆嬌嫩的聲響。
“記住：這是鹿崽的聲音。”
“記住：這是狍崽的聲音。”
“記住：這是犴崽的聲音。”
……
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去吧，孩子。拎點水，我真渴，咱們熬茶……我胸口真悶……快去吧。”
孩子含著淚，松開老人的手。他拎起水壺。
“你回來！”老人朝他喊。聲音又低又啞。
老人又一次把孩子樓在懷里。孩子緊緊握住老人的手。他感到老人的手從來沒有這么熱過，褐色的手背上血管都膨脹起來。
“孩子，告訴我，你愛山吧？”老人的聲音這么悲哀，這么溫情，帶著哭腔，帶著懇求。
“老爺爺。我愛。”
“你愛林子嗎？”
“我愛。”
“你愛小河嗎？”
“我愛。”
“你愛山上的鹿嗎？”
“我愛。”
“孩子。你記住，就像愛你的兄弟，就像愛你的母親，那樣愛吧，愛吧。記住……我的話。人永遠離不開森林，森林也離不開歌。”
“老爺爺你哭啦！”
“我——哭——啦！”老人捂著臉痛哭起來，“……那頭鹿……不愿來……來和我……告別了。它、嫌棄、我。啊——！”老人痛苦地叫了一聲，“……那善良的……它們……嫌棄我，都在……嫌棄我。嗚嗚——”老人低著頭，肩膀在抖。
“你別怨我。老爺爺，我沒告訴你，爸爸對我說，那頭鹿讓人用鐵絲套死了。”
“它死了。它——真——的——死——了。”老人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孩子——你——去——拎——水。”
他剛把水壺浸到河水中，猛地聽到身后響起一聲凄慘的喊叫。
“啊——！”
他大吃一驚，預感到有什么事將要發(fā)生，扔下水壺朝回跑去。
老人栽倒在地上，刻滿皺紋的臉緊貼著地面，伸直了的雙嘴，好像摟抱著大地。
他的眼角還掛著淚珠。
……
7.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3分）（ ）
A.小說首段寫老人的希望像迷霧中的星星，暗示老人企盼鹿的出現(xiàn)終將成為泡影，為下文寫老人心情的變化做了鋪墊。
B.小說中寫“孩子越說聲音越低，好像只說給自己聽”，說明孩子這時其實已經(jīng)知道鹿死了，只是不忍心告訴老人這個殘酷的真相。
C.小說作者擅長運用語言描寫推進情節(jié)發(fā)展，刻畫人物形象。老人、孩子的對話雖然簡短，卻能揭示人物的身份與性格。
D.孩子既是老人悲慘命運的見證者，也是故事的講述者，更是作者特意設(shè)置的老人希望延續(xù)使命的傳承者。
8.請以老人的形象為例，談?wù)勑≌f塑造人物時運用了哪些表現(xiàn)手法。（6分）
9.一篇優(yōu)秀的小說往往蘊含著豐富的人文精神。請結(jié)合文本，探究本文的人文精神。（6分）
答
7.D【解題思路】本題考查分析文學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與藝術(shù)特色的能力。答題時要明確具體的考核的要點，然后結(jié)合文章內(nèi)容判斷正誤。故事的講述者是作者，非孩子。
8．①用語言描寫揭示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如老人和孩子關(guān)于“山”“林”“河”“鹿”的對話，揭示出老人對自然的熱愛，表現(xiàn)了老人的痛苦之情。②用細節(jié)描寫凸顯人物的個性。如老人教孩子用鹿哨表現(xiàn)鹿鳴的細節(jié)。表明他是一個執(zhí)著的人。③用生動的肖像描寫渲染人物的情態(tài)。“陰沉”“灰暗”“嘴角在痛苦地抽動”“皺紋”“白發(fā)”等詞語突出了老人內(nèi)心的傷痛和衰弱的狀態(tài)。④用孩子的感受烘托人物的狀態(tài)。如“他懷著替老人憂愁的心情睡著了”“他感到老人的手從來沒有這么熱過，褐色的手背上血管都膨脹起來”等句子烘托出老人的心理和身體狀況。（每點2分，答對三點即可）
【解題思路】本題考查分析作品表達技巧和表現(xiàn)手法的能力。解答此題要明確小說塑造人物形象的常用方法，然后結(jié)合小說內(nèi)容具體分析。可從描寫老人的文字中總結(jié)方法。同時，對小說中次要人物的描寫也是為了襯托主要人物，所以也可從文中描寫孩子的語句中總結(jié)表現(xiàn)手法。
9．①尊重自然，與自然共依存。老人等待鹿出現(xiàn)時的失望、喜悅、絕望的心情都表現(xiàn)了他對鹿和森林的喜愛，尤其是“人永遠離不開森林，森林也離不開歌”表現(xiàn)出他對自然的尊重，體現(xiàn)了與自然相依存的思想。②堅守使命。衰弱的老人在生命之火將要熄滅時，進行了痛苦的反思，用良知、用經(jīng)驗完成了對孩子關(guān)于愛護自然、關(guān)愛自然的傳承教育，體現(xiàn)了堅守使命的人文精神。③敬仰崇高。即便是生命垂危，也不放棄對鹿的尋找與企盼，對人類憑借崇高的精神傳遞文明進行了歌頌。（每點2分）
【解題思路】本題考查探究作品的人文精神，從不同的角度和層面發(fā)掘作品的意蘊的能力。解答此題，首先要從文章中找出能體現(xiàn)人文精神的內(nèi)容，具體可以從老人的言行舉止方面來思考。例如語言方面，“人永遠離不開森林，森林也離不開歌”集中表現(xiàn)了“尊重自然，與自然共依存”的人文思想；動作舉止方面，給孩子學各種鹿叫、摟住孩子、叮囑孩子，都體現(xiàn)了對于使命的堅守；老人對于鹿白始至終的尋找及自我反思，體現(xiàn)了“敬仰生命、敬仰崇高”的人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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