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甘
魚生就是生魚片，用新鮮的生魚肉切成薄片，蘸調(diào)味料食用。溫州居民自古喜生食海鮮， 民國時，溫州的董記魚生館，是當(dāng)時最有名氣的專營魚生的飯館。1944年夏天，董記魚生 館因為生意好，起魚肉的男工不夠用，老板董浩昌上緊招工。除了一個自稱黃聰兒的女子報 名，沒有其他人敢報名，因為董記魚生館對刀功要求極高。董浩昌看那女子身材裊娜膚色白 嫩，怎么看都不像是干活兒的樣子，就想打發(fā)她走。
黃聰兒說：“你看了我的刀功不滿意，我扭頭就走。”①
董浩昌隨便丟給黃聰兒一條活蹦亂跳的野生大鯉魚，黃聰兒拿出一把自帶的胖魚刀。刀 刃一亮出來，森寒之氣蘊聚如云霧，刀身跟手掌一樣寬，不注意幾乎不見掌中握有胖魚刀。
黃聰兒漫不經(jīng)心地彈開胖魚刀，照魚尾部落下一刀，刃鋒一斛，貼著魚脊無聲地劃上去， 游近無部，刀鋒一轉(zhuǎn)，向外一挑，翻過魚背，游刃不止，自上而下，到魚尾部，戛然而止， 兩手一掀，鮮嫩嫩的肉塊就剝離了出來，留下一具白骨與魚頭相連。瞬間肉身去盡的鯉魚還 未醒悟過來，嘴巴猶自在一張一合。董浩昌的嘴巴也張得跟那條尚不知生死的野生大鯉魚一 樣。于是黃聰兒留在了董記魚生館。
董記魚生館是老字號，年紀(jì)輕輕的董浩昌生得白面長身一表人才。父親過世后，他接手 了董記魚生館。自從黃聰兒留下來，董浩昌有事沒事就會去看黃聰兒起魚肉。開始黃聰兒不 理董浩昌，只管把刀使得上下翻飛，魚肉片片旋落。董浩昌看著看著就把目光從胖魚刀移到 黃聰兒的臉上，黃聰兒臉形柔美，但眸子深邃堅毅。董浩昌越看越著迷，往往呈現(xiàn)出一副呆 相。一天，黃聰兒終于被董浩昌盯得心煩意亂了，一分神，左手中指被魚刺扎破了。黃聰兒 洗洗手，懊惱地看著中指上冒出的一大滴血發(fā)怔。董浩昌在旁邊心疼地拿過黃聰兒的手指， 放在自己口里吮盡血跡。黃聰兒嚇著似的，心怦怦亂跳，臉上隨之浮起了紅暈，她小聲說：“不 要這樣，只因你父親對我家有贈錢之恩，我才來你這里干活兒還債。”②
秋天時，溫州被日寇侵占，市面一片恐慌蕭條，董記魚生館卻異常紅火，因為日本人喜 歡吃魚生，溫州的大小漢奸為了討好日本人，幾乎為日本人包下了董記魚生館。董記魚生館 天天滿座，一多半是傲慢強橫的日本人，董浩昌賠盡小心待候，日本人在四下清鄉(xiāng)燒殺劫掠 之后，都會到董記魚生館慶功。
那天，董記魚生館又來了一批日本軍官，說是來給董記魚生館送光榮匾的。董浩昌趕緊 去后廚要黃聰兒做魚生，他在前面卑躬屈膝地招待了日本軍官半天，還不見后廚送出魚生來， 日本軍官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董浩昌忙去后廚催，卻見黃聰兒坐著，一片魚肉也沒有切，董 浩昌慌了 ：“外面的太君等著吃，你有幾顆腦袋敢慢待他們？”黃聰兒目光冷冷地看一眼董 浩昌說：“日本人前天清洗了東鄉(xiāng)莊，東鄉(xiāng)莊是我的家鄉(xiāng)，你知道嗎？”
董浩昌的眼神有些躲閃：“日本士兵天天在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黃聰兒的目光更冷了 : “聽說日本人給你送光榮匾來了，不會只因為你這兒的魚生好吃 吧？”③
飛額昌被黃聰兒問得有些惱羞成怒：“你再不切魚生，那就等著外面的日本兵把這座魚 生館炸平吧。”
黃聰兒抿緊嘴唇站起來，運起手中的胖魚刀，頓時“無聲細(xì)下飛碎雪”，色如冰雪薄似 蟬翼的魚生，很快就擺滿了面前的竹蔑大圓匾。董浩昌臉上露出了笑容，才要把魚生端起， 黃聰兒卻親自端著施施然出去了。董浩昌稍愣了一下，急忙跟了出去。
那些日本軍官正等得火起，突然看見個美麗的女子端著魚生出來，就都消了火氣。一個 軍官甚至在黃聰兒往桌子上放魚生時，用手捏了一下黃聰兒的臉。黃聰兒的右手從圓匾下抽 出，張開手指，藏在掌中的胖魚刀帶著森亮的寒氣，圍桌飛旋一周。一桌日本軍官，個個頸
下一線血痕，似在不勝驚訝時，就聽啪的一聲，黃聰兒已經(jīng)收刀回鞘了。
“他們都死了。你出賣了東鄉(xiāng)莊的抗日英雄，致使東鄉(xiāng)莊大部分人被殺。”黃聰兒對董 浩昌輕描淡寫地說。
說話間，一桌日本軍官的脖子，都開始向外翻涌血液。董浩昌面如土色：“殺了我，你 肚子里的孩子就沒有了爹!”
黃聰兒的手臂向董浩昌一晃，恨極反笑:“你活著，孩子會一生恨我。你的喉嚨已被我割斷, 不要死我眼前，外面去吧。”
董浩昌不相信，但感覺到了脖頸微疼，伸手一摸，有血滲出，張開嘴想驚呼，卻發(fā)不出 一絲聲音，驚恐萬狀地轉(zhuǎn)身向外就跑。
看著董浩昌捂著脖子倒在地上，黃聰兒內(nèi)心激烈撼蕩，嘴角滲出一股鮮血：“自作孽， 不可活。我不殺你，別人也會殺你。”
（摘編自《百花園》2019年7期）
7. 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3分）
A. 小說以“胖魚刀”為題目，既因為它是關(guān)鍵物品，與情節(jié)發(fā)展關(guān)系密切，又因為它象征著女主人公大義凜然的愛國精神。
B. “嘴巴猶自在一張一合”的細(xì)節(jié)描寫，生動表現(xiàn)了黃聰兒殺魚之快、技藝之純，為 后面她被留在魚生館做了很好的鋪墊。
C. 小說先寫黃聰兒“身材裊娜膚色白嫩”，再寫她“臉形柔美，但眸子深窺堅毅”， 一步步突出她的美，使其形象愈來愈豐滿。
D. 小說語言形象生動，如“色如冰雪薄似蟬翼“比喻魚生，形象逼真；如“圍桌飛旋一周” 的“飛旋”突出了殺敵動作之敏捷。
8. 黃聰兒殺敵顯得輕而易舉，看似離奇，卻非常合乎情理，試從“黃聰兒”和“日本人” 這兩個角度對此作簡要分析。（6分）
9. 小說中三個畫線處的語言描寫頗顯作者匠心，試分析其表達(dá)效果。（6分）
答
7.A【解析】“胖魚刀”并無象征意義。它僅是黃聰兒殺魚殺日本人殺漢奸的工具。
8.①黃聰兒是殺魚高手，運刀技藝爐火純青。②黃聰兒采用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 策略。③日本人得意忘形，不曾提防，且圍桌而坐，利于黃聰兒下手。（每點 2 分）
9.①這句話表現(xiàn)了黃聰兒對刀功的自信，突出了其個性特征。②這句話交代了黃聰兒來 到董記魚生館的原因，暗示了故事發(fā)生的一個方面的背景。同時也顯示了人物知恩圖報的品 質(zhì)。③這句話是黃聰兒對董浩昌的質(zhì)問，顯示了主人公對漢奸的憎恨，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 （每點 2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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