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超
天下太平了些。聽說打進(jìn)北京城的李闖王屁股都沒坐熱，就被入關(guān)清兵殺得像收割過的莊稼，一個沒剩。鵝城遠(yuǎn)在邊關(guān)，也頗受時局震蕩之苦。終于，新朝廷派來了新官員，鵝城仿佛一盆散面瞬間注入了水，看來亂局快消停了。
一日傍晚，殘陽如血。鵝城來了個頭陀，弓著背，戴著頂破草帽，滿面塵灰，一道紫紅色的疤像條肥大的板賴橫亙在臉上。他的目光像秋后的河水，深邃得望不見底。他一手拎著把月牙鏟，一手?jǐn)v著個小兒。兩個人在鵝城東門尋了處院房——那是座廢棄的兵營，住了下來。
他倆很少走出院子，姓甚名誰，無人知曉。人們偶爾見到頭陀出來，總是低著頭，像是時刻打算著撿拾地上的意外之財(cái)。有人讓他耍耍月牙鏟，他頭搖得像撥浪鼓，硬是不啃。
人們就猜頭陀不會武功，那月牙鏟是撿來的也未可知。一次，有人指著他，戲謔道：“你天生該做個婆姨，把鏟子當(dāng)飾物呢，就像我婆娘頭上別的發(fā)簪。”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頭陀就像沒聽見一樣，弓著背低著頭，不予理會。那人愈加起勁，向前一把扯下頭陀的草帽，搖晃著，向著眾人狂笑：“你們看，頭陀愛美呢！整個大疤瘌被破帽子遮住嘍。嘖嘖，只是臉臟得很。”又向頭陀晃動著小手指，說如果敢比試，他定將頭陀當(dāng)成小毛驢， 騎在身下。
鵝城人本就好斗，一個小伙子偏偏看不過，上去甩了那人一耳光。那人勃然大怒，冷不防地拔出腰刀，朝著、伙子的肚子就捅了進(jìn)去。頭陀嚇得渾身發(fā)抖，如同篩糠。
小兒淚眼婆娑，望著頭陀，喃喃叫著“爹”。鵝城人見流血打斗習(xí)以為常，眾人早忘了剛發(fā)生的事了，又一陣喧嘩。
“瞧，頭陀還生了個兒子！”
“也不知頭陀給誰戴了綠帽子？”
頭陀的頭又低了點(diǎn)，背弓得像煮熟的蝦子。有人嘲笑道：“頭陀，你的頭快成你的蛋丸了。”
小兒腦袋昂起，怒目圓睜。頭陀忙將小兒的頭按了下去。有人笑道：“還是頭陀生的野小子有種！”
漸漸的，鵝城人似乎忘記了頭陀，不再將他的那些事當(dāng)做茶余飯后的談資。
鵝城人期待的安樂祥和像個肥皂泡，沒過幾天熱乎勁，“啪”的一聲就炸了。也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采花大盜，漂亮點(diǎn)的女人白天一露面，不小心被淫賊盯上，夜間就可能被奸殺在家中。一時間，整個鵝城人心惶惶。
衙門捕快根本破不了案。有人犯了嘀咕，不會是頭陀干的吧？立馬有人搖頭反駁：他那龜孫，被人羞辱都不敢吭一聲，他有那膽？
恐懼中，人們在黑夜里挨過一夜又一夜。
忽然有一天，鵝城西門旗桿上懸掛著一個男人，裸露下身，右臂已斷。被發(fā)現(xiàn)時，那人已死去多時。這以后，采花大盜居然銷聲匿跡了。
鵝城又恢復(fù)了寧靜。頭陀和小兒依舊待在院子里，鵝城人又快忘記他倆了。就在 這時，又一件事發(fā)生了，衙役們大街小巷亂竄，咋咋呼呼，到處張貼懸賞告示。告示上畫 著一大一小，大的昂首挺腰，面色酡紅，說是李闖王的貼身侍衛(wèi)，姓田。
有人眼尖，說，那不是頭陀嗎？
細(xì)瞧，那眉目還真有幾分神似，只是頭陀是個駝背，臉上又多了道疤。告示上還說，小的乃闖王之子。又有人說，那頭陀帶的是自己的兒子啊，叫他爹來著。邊上一個獐頭 鼠目的潑皮就眨巴著、眼睛，心里嘀咕開了：難怪他整天臉上總黑乎乎的帶著灰。
第二天早上，府衙大門早早被敲開。不到半個時辰，一大隊(duì)人馬從里面沖出來，氣勢洶洶，直撲鵝城東門舊營房，惡狼般，踢開院門。很快，頭陀和小兒被扭了出來，一個衙役手里掙著月牙鏟。正要綁頭陀時，只見他一個白鶴亮翅，將身邊的衙役擊倒在地。
領(lǐng)頭的忽然醒悟過來，對方是闖王侍衛(wèi)，忙招呼手下亮家伙。只見頭陀一個箭步，將月牙鏟奪了過來，扮起來虎嘯生風(fēng)，潑水不透，影隨身動，誰都近不了他身。
頭領(lǐng)大聲調(diào)兵遣將。說時遲那時快，頭陀一個鷂子翻身，月牙鏟直直飛向那人，那人應(yīng)聲跌落馬下，一條胳膊齊刷刷斷落一旁。眾人大亂。頭陀騰躍過馬，拉起小兒，直出東門而去。
東門外是鵝河，水面寬闊，水流湍急，連鵝都難以自如游動，是以鵝城一直就沒有在東門架設(shè)吊橋。出了東門，頭陀無異于自尋死路。
于是，衙役們齊聲吆喝，追擊而去。然而，到了鵝河邊，眼前一幕讓他們呆了：頭陀 左手拎著月牙鏟，右肋夾著小兒，竟在鵝河水面施展輕功，飛躍而過。守城的兵士們早 驚得忘了放箭，眨眼工夫，他倆已踏上對岸，很快鉆進(jìn)了密林。從那以后，再無音信。
從此，鵝城又不太平了，人們眾說紛纟云。有的說，頭陀臉上的絶原本就是假的；有的說，當(dāng)初西門旗桿上掛著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采花賊，八成是頭陀殺的。
至于頭陀是不是闖王侍衛(wèi)，那小兒是不是闖王之子，沒人知曉。但有一點(diǎn)是肯定的，頭陀給鵝城留下了又一個謎團(tuán)——一個永遠(yuǎn)無法破解的謎團(tuán)。
（選自《小小說月刊•下半月》2019年第7期）
7.下列對本文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xiàng)是(3分）
A.第一段中，“新朝廷派來了新官員，鵝城仿佛一盆散面瞬間注入了水，看來亂局快消 停了”的描寫，既交代了背景，也引出了下文的故事。
B.小說中細(xì)節(jié)頗為傳神，“頭陀一個鶴子翻身，月牙鏟直直飛向那人”與魯智深“ 一拳打在鄭屠戶鼻子上，就好像開了個油鹽鋪”相似，表現(xiàn)了人物的嫉惡如仇。
C.小說中寫頭陀為民除害，用的是側(cè)面描寫，“這以后，采花大盜居然銷聲匿跡了”，輕描淡寫之間，烘托出了頭陀為民除害的俠義精神。
D.小說中，用“天下太平了些”“李闖王屁股都沒坐熱”“鵝城又不太平了”等具有暗示性的詞語，表達(dá)了鵝城人對“闖王”的敬仰之情。
8.小說中的頭陀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形象？請結(jié)合文本簡要分析。（6分）
9.小說是怎樣塑造“頭陀”這個人物形象的？請簡要回答。（6分)
答
7.(3 分）D【解析】“表達(dá)了鵝城人對“闖王”的敬仰之情”錯，于文無據(jù)。
8.(6 分）①喬裝隱忍之人。表面上形體狠瑣，面對眾人嘲笑、挑釁忍而不發(fā)。（2 分）②行俠仗義之人。暗中除掉采花賊，為民除害。（2 分）③武藝高強(qiáng)之人。“頭陀左手憐著月牙鏟，右肋夾著小兒，競在鵝河水面施展輕功，飛躍而過”，一個威武的“飛將軍”的形象躍然紙上。（2 分）
9.(6 分）①富有韻味的外貌描寫，他“弓著背，戴著頂破草帽，滿面塵灰，一道紫紅色的疤像條肥大的虹蚓橫旦在臉上”，但“目光像秋后的河水，深遂得望不見底”。（2 分）②鋪墊、襯托、反襯。小說中通過“人們的猜測”“那個人”“小伙子”“小兒”“一個猜頭鼠目的潑皮”的烘托鋪墊，塑造了一個隱忍的人物形象。 (2 分）③細(xì)節(jié)描寫，如“嚇得渾身發(fā)抖，如同篩糖”“小兒腦袋昂起，怒目圓睜。頭陀忙將小兒的頭按了下去”。（2 分）(另外，答出對比描寫、比喻描寫、側(cè)面描寫、背景烘托等也可酌情給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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