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一九四六年深秋的一天，羊凹嶺的陽光很好，風也柔和，綢子般拂在李妮的臉上。
李妮納著鞋底，豎起耳朵聽屋里男人跟人低低地說話，她不安地向左右巷子看個不停，一針要拉扯好一會兒。
男人他們在說什么？李妮不知道。男人不跟她說。李妮是男人的童養(yǎng)媳，男人卻喚女人姐。男人從縣城的學堂回來后，就忙了起來，經(jīng)常出去，一出去，幾天都不回來。也有人來家里找男人。人一來，男人就喚李妮出去，囑咐她別遠走，坐門口。
李妮知道男人是叫她看著人，她隱隱覺得男人在干大事，可她不問，一句也不問，提著蒲團端著針線笸籮就坐到了大門邊，有人來，她就咕咕地喚雞，或者咪咪地叫貓。屋里的聲音倏地就靜默了。
有一天，李妮從門縫看見屋子的土墻上掛了一塊紅布，紅布的一角有燦燦的鐮刀錘子樣。男人和兩個人站在紅布前，舉著拳頭……李妮一驚，針扎到了手上，心慌慌的輕手輕腳地又坐到了門口，還好，巷里沒人。李妮聽說過紅布的故事。李妮沒想到男人也跟紅布有關(guān)系。李妮的心一下子熱熱的。
一個深夜，男人發(fā)高燒，咳咳著喚來李妮，把一個布包交給李妮，說，姐，這個很重要，關(guān)系著五仙村一村人的命。
男人說，姐，你行嗎?
李妮說，你行我就行。
男人點點頭，說，姐，讓你受苦了。
李妮眼里一熱，卻裝作鎮(zhèn)定地說，放心，我在，信就在。
李妮把信揣在肚兜里，轉(zhuǎn)臉走時，說，我有一個事。
李妮說，我想在那塊紅布前，也舉一下拳頭。
男人不解，為啥?
女人說，因為你在紅布前舉過。
男人的心一下就柔軟了起來，心潮涌涌蕩蕩。男人是沒想到他的童養(yǎng)媳他的姐姐，一個看上去粗粗笨笨的女人原來有思想覺悟。
男人從墻縫里掏出一團柴草，柴草里摸出一個布包，打開布包,李妮看見了那塊紅布。男人把紅布掛在墻上，告訴李妮這是黨旗，共產(chǎn)黨的旗。男人說，在黨旗下宣誓，就是共產(chǎn)黨員了，就要為人民做事。只要是對人民有利的事，流血犧牲不怕，嚴刑拷打不怕。
男人看著李妮說，你怕嗎?
李妮說，不怕。
男人說，入黨，得經(jīng)過上級領(lǐng)導和同志們的審查。
李妮說，我等。
李妮要走時，男人扯過一條圍巾給李妮圍上，說，冷，小心點。
李妮知道，圍巾是男人縣城的女同學送給他的。可李妮沒有拒絕。李妮喜歡男人給她的這份溫暖。
李妮沒想到送完信回來后，屋門洞開，不見了男人。
李妮抱著圍巾，癱坐在地上，嗷嗷地哭。李妮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再看見男人時，是在縣城的亂墳崗。男人被敵人暗殺了。
日子長長短短地過著，李妮的每個晚上，都要抱著那條圍巾說一會兒話，家長里短，社會變革，嘮嘮叨叨，有什么就說什么。隔上一段日子，李妮還要把那面黨旗拿出來，掛在墻上,想起男人在黨旗前舉拳頭的樣子，也舉個拳頭，笑一陣，哭一陣。
好多年后，縣志上有了男人的名字，縣烈士陵園的紀念碑上也刻下了男人的名字。男人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一名共產(chǎn)黨員，組織參加了多次對敵戰(zhàn)斗，發(fā)展了多名共產(chǎn)黨員……年老的李妮每年都要抱著圍巾抱著那面黨旗去陵園祭奠男人。李妮去的日子不是清明節(jié)，而是男人叫她送信的那個日子，是她在黨旗下舉拳頭的那天，也是男人給她圍上圍巾的那天。
李妮把黨旗掛在碑前，上了供品，點了香燭，圍上圍巾，舉起拳頭，喃喃一會兒，然后，就走到碑前，在男人的名字上劃來劃去，劃著劃著，李妮的臉上就劃出了一行行的淚水。
李妮從陵園出來，還要到政府辦公地方去。李妮要政府給她一個名分——她是男人的媳婦。
李妮一遍遍講她的童養(yǎng)媳的故事，講婆婆給他們成親的故事，講男人跟人在黨旗前宣誓的故事……獨獨的，她不講自己送信、放哨的事。李妮覺得這些跟她要的名分沒有關(guān)系。政府經(jīng)過調(diào)查，給了李妮軍人家屬的榮譽，再編寫縣志時，男人的故事里就多了一個名字——李妮。政府還要給李妮一筆撫恤金，李妮不要。李妮抱著男人給她的圍巾，抹著眼淚說，有這個名分就夠了。
(有刪改)
4. 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小說開頭部分描寫的羊凹嶺深秋平靜的風景和李妮納鞋底時的神態(tài)、動作等緊張狀態(tài)形成對比，設(shè)置懸念，激發(fā)讀者閱讀興趣。
B. 小說中“男人的心一下就柔軟了起來，心潮涌涌蕩蕩”這一句，運用心理描寫，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了男人對李妮的憐愛和敬重。
C. 小說采用順敘手法，脈絡(luò)清晰。同時采用第三人稱敘事的敘述視角集中，刻畫出了兩個主人公之間的尖銳矛盾沖突，扣人心弦，令人回味無窮。
D. 小說文字簡潔，善于運用動詞。如小說中加點的“掏”“摸”兩個動詞，反映出男人在當時的局勢下，對收藏黨旗的謹慎。
5. 小說中的“李妮”這一人物具有怎樣的形象特點？請簡要分析。
6. “紅布”與“圍巾”在文中內(nèi)涵深刻，請結(jié)合文本簡要分析。
答
4. C
5. ①情感深摯，終身不改。她深愛著男人，終身為他守護，解放后她渴望獲得的只是一個名分——烈士的妻子，不要政府撫恤金。
②向往革命，追求進步：從她向男人表示“想在那塊紅布前也舉一下拳頭”的愿望，以及后來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取出黨旗掛起舉拳等場景，可見她深受男人革命理想的熏陶，思想積極向上。
③小心謹慎，鎮(zhèn)定從容：她承擔放哨任務與男人配合默契，認真警惕；她承擔送信任務(把信揣在肚兜里)，膽大心細。
6. 兩個詞語采用象征的手法，“紅布”指黨旗，象征著對黨的忠誠、對革命的向往，表達出主人公的思想覺悟高，追求進步。“圍巾”象征著李妮與“男人”之間深厚的感情，后來的反復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李妮對于男人刻骨銘心的愛。
析
【4題詳解】
此題考核對文學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與藝術(shù)特色的綜合賞析能力。文學類文本閱讀選擇題，主要對文意、文章的主旨結(jié)構(gòu)、人物形象的塑造、藝術(shù)手法等內(nèi)容的考核，設(shè)錯點概括類一般為文意、主旨、情感、人物的心理表述不當，賞析類一般為手法和特色概括不當。選擇題錯誤的選項命制一般都有明顯的不會引起爭議的錯誤，即所謂的“硬傷”，在答題時注意尋找這些硬傷。題中C項，“采用第三人稱敘事的敘述視角，集中刻畫出了兩個主人公之間的尖銳矛盾沖突，扣人心弦”這一表述與小說內(nèi)容不符。小說的兩個主人公之間沒有尖銳的矛盾沖突。故選C。
【5題詳解】
此題考核賞析小說中的人物形象特征的能力，答題時注意根據(jù)文中人物的語言、動作、心理以及側(cè)面的描寫等分析，此題可根據(jù)文中的內(nèi)容“李妮要政府給她一個名分——她是男人的媳婦”“李妮去的日子不是清明節(jié)，而是男人叫她送信的那個日子，是她在黨旗下舉拳頭的那天，也是男人給她圍上圍巾的那天”“政府還要給李妮一筆撫恤金，李妮不要。李妮抱著男人給她的圍巾，抹著眼淚說，有這個名分就夠了”概括其“情感深摯，終身不改”的形象特征；根據(jù)“有人來，她就咕咕地喚雞，或者咪咪地叫貓。屋里的聲音倏地就靜默了”“李妮把信揣在肚兜里”概括其“小心謹慎，鎮(zhèn)定從容”的特征；根據(jù)“想在那塊紅布前也舉一下拳頭”“隔上一段日子，李妮還要把那面黨旗拿出來，掛在墻上,想起男人在黨旗前舉拳頭的樣子，也舉個拳頭，笑一陣，哭一陣”概括其“向往革命，追求進步”的形象特征。
【6題詳解】
此題考核分析文中的物象的作用的能力，答題時注意從情節(jié)和主旨等角度分析，此題要求分析“紅布”與“圍巾”在文中的含義，從情節(jié)看，“紅布”指黨旗，“圍巾”是二人情感的見證物；從深層看，“黨旗”象征著對黨的忠誠、對革命的向往，“圍巾”象征著李妮與“男人”之間深厚的感情；然后結(jié)合主旨分析情感，“黨旗”表達出主人公的思想覺悟高，追求進步，“圍巾”表現(xiàn)出李妮對于男人刻骨銘心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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