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世杰
①白鷺終于飛了起來——身影如燕山之雪，飄飛，俯仰，迂回，穿行在碧藍(lán)如水的天空，在濕地那幅翠綠與蒼黃間雜、色彩濃郁的油畫里。
②“草長平湖白鷺飛。”我已在那里恭候多時。每次開頭都要等，都要凝望。那時你根本不知它藏在哪里。待你稍一走神，突然，一只或幾只白鷺便刷地飛了起來——太遠(yuǎn)，我聽不到聲音，“刷地”只是我的感覺。這里不是燕山，而是邊城普洱——我的目光任那些雪花牽引著，頓時超越了俗世，去到了某個純凈自在的世界。我注重自在。萬物既有它自在的緣由，也有它自在的時刻。飛行時的白鷺是自在的。自在，是生命最為生動的姿態(tài)。其時，想起《詩經(jīng)》的“鳳凰于飛，翙翙其羽”。
③最早見濕地里有白鷺飛過，還是剛來邊城不久。開頭我以為那是哈尼族長詩里常常出現(xiàn)的白鳥，友人說不是，是白鷺。那會兒的白鷺好像也就一兩只。有時路過那片水域，我會靜靜地注視它們一會兒。那時它們還小，加之邊城的秋天來得既晚亦短，周遭水草豐盛花木繁茂，本就不大的水域讓葦叢隔成了幾片，小白鷺剛一起飛，就像支持不住，立馬藏進了另一處葦叢。幾次想用手機拍下它們，都沒成功。然而在遠(yuǎn)處看它們的起飛與棲止，也成了一件樂事。漸漸地，它們飛得高了些遠(yuǎn)了些，但是它們的起飛與回旋似都無定規(guī)，想要拍下其翩翩姿影談何容易。只要看到邊城深秋、初冬時分翠綠與蒼黃夾雜的背景上，那飛動回旋著的白色精靈，心就有了一種無名的安頓與愉悅。從它們面前，當(dāng)然也是從我面前掠過的，既是深紫秋紅也是碧綠幽藍(lán)，小小湖面波光粼粼，星輝成串，著白色舞裙的白鷺雀躍著，無論低空飛翔，還是腳尖觸水的剎那，都會讓人的心湖隨之蕩漾。
④很難想象，位于北回歸線附近的普洱，與我們的臺灣和遙遠(yuǎn)的古巴，竟在同一緯度線上。往西南方向百多公里，就是西雙版納，邊城冬天比昆明暖，夏天比景洪涼。這是座溫暖亦溫和的城，不惟天氣，還有人心、人情。溫和是一種品行一種氣質(zhì)。白鷺喜歡這里，緣由就不言自明了。
⑤大多時候，白鷺是歇著的，那是另一種自在。飛行不是目的。再華麗的飛行，最終都會歸于一次尋常的歇落，擇良枝而棲方是終生的日常。那時，它們一溜地臨水而立，像是約好了一起曬太陽。太陽真好。陽光下的白鷺，像都披上了金色大氅。四野悄寂，似能聽見它們說，別以為我們已收斂了翅膀，我們從不屬于塵埃，即便哪天再也回不到空中，也會悄悄練習(xí)飛翔。偶爾，能看到它們在葦叢間游動，其姿嫻雅從容。
⑥有一次，幾只白鷺正相跟著游向一團艷紅的花叢，我以為那只是花的倒影——水域四周，冬櫻花正開得燦如云霞。我盯著那叢花、那些白羽，一時，仿佛晴空中起了海風(fēng)海浪，許久才回過神來。白鷺乃中國文化的經(jīng)典意象。“振鷺于飛，于彼西雍”，《詩經(jīng)·振鷺》以白鷺起興，鼓吹吟誦以迎嘉賓，還有王維的“漠漠水田飛白鷺”，張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鷺飛”，杜甫的“一行白鷺上青天”，李白的“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白鷺一直飛翔在詩詞的格律與音韻之中。這個小小的名詞喚起的，從來都是喜慶、高潔、典雅與清明。
⑦如此說來，我是有多幸運呢？始于19世紀(jì)初，中外曾有無數(shù)人出沒于這座邊城，幾人有過這樣的幸運？為弄清能否打通一條從云南到湄公河入海口的蒸汽船貿(mào)易航路，1867年10月，隨著著名的法國湄公河考察隊進入這座邊城，寫下過《加內(nèi)報告》的加內(nèi)先生，在進入當(dāng)年的思茅、如今的普洱時曾說：“天空湛藍(lán)，萬里無云，連綿起伏的山丘上有一點曬得干枯的植被。紅墻或白墻旁會有幾棵樹，很吸引人的目光。我們恍惚到了普羅旺斯。”然而他肯定沒有看到過這里的白鷺。那之后，1895年隨另一支法國湄公河考察隊進入這座邊城，寫下《從東京灣到印度》一書的亨利·奧爾良，盡管“圍繞著瀾滄江這片葉子的主干，行走在那些更加細(xì)小的葉脈里”，大約也沒看到過這種景象。他們都心不在焉，覬覦的只是這片大地及其物產(chǎn)。而上世紀(jì)40年代到過邊城，著有《滇南散記》一書的左翼作家馬子華先生忙于禁煙，西南聯(lián)大教授劉文典先生則急著為人寫墓志銘，體憫的都是人間甘苦，料想都無暇顧及幾只白鷺，去深味生命的自在。
⑧自在，是生命萬物畢生的追求。白鷺在這里度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沒人去打攪它們。它們的兒女都長大了吧？過年了，它們要回家嗎？等春天到了，它們還會在這里飛翔或棲息嗎？
⑨離開那片濕地時回頭一望，隨著一陣花枝顫動，碧藍(lán)如水的天上，白鷺又飛了起來……
（文章有刪改）
9．有人認(rèn)為，若刪去第④段，行文更加緊湊，你認(rèn)同嗎？請說說你的看法。
10．第⑥段中加點的“飛翔”一詞富有表現(xiàn)力，請加以賞析。
11．結(jié)合全文，從素材選用的角度評析第⑦段。
12．本文對自然環(huán)境的描寫很有特色，請結(jié)合具體內(nèi)容加以賞析。
答
9．示例一：我認(rèn)為第④段不能刪去。文章第③段主要寫白鷺飛翔的情形，表達(dá)內(nèi)心的“安頓與愉悅”，第⑤段主要寫白鷺停歇的情形，表現(xiàn)“另一種自在”，第④段從緯度上寫邊城的“溫和”，而“白鷺喜歡這里”，從另一個角度描寫了其“溫和”的品行和氣質(zhì)，這是對白鷺描寫的一部分，其內(nèi)在的意脈和全文是想貫通的。
示例二：我認(rèn)為第④段可以刪去。文章第③段主要寫白鷺飛翔的情形，第⑤段主要寫白鷺停歇的情形，都是對白鷺進行描寫，但第④段介紹了普洱的地理位置，使得描寫中斷，若刪去第④段，行文連接更加緊湊。
10．“飛翔”一詞，由對白鷺在現(xiàn)實情境中的描寫，巧妙地轉(zhuǎn)入中國古典詩歌中對白鷺的描寫，由實入虛，虛實結(jié)合，激發(fā)讀者的想象，讓讀者沉浸在中國古典詩歌的優(yōu)美意境之中。作者這樣詩意地描寫，使得白鷺的形象更有詩意，更加美好，也增強了文章的文化意蘊。
11．第⑦段引用了1867年的《加內(nèi)報告》及1895年的《從東京灣到印度》中的文字，外國侵略者都忙于對這片大地及其物產(chǎn)的覬覦，沒有看到白鷺；上世紀(jì)40年代左翼作家馬子華先生著有《滇南散記》，但忙于禁煙、西南聯(lián)大教授劉文典先生則急著為人寫墓志銘，體憫的都是人間甘苦，無暇顧及幾只白鷺。作者通過這些材料與自己的所見進行對比，突出了作者見到白鷺的幸運，以及對生命自在的深切體味，這樣寫，為突出文章的主旨做鋪墊，也為文章的結(jié)尾蓄勢。
12．本文用大量的筆墨對自然環(huán)境進行了描寫。如采用比喻的手法，將濕地景象比作油畫，并使用翠綠、蒼黃、色彩、碧綠幽藍(lán)等詞語，描繪了濕地美麗的景色，用金色描繪陽光下的色彩，將冬櫻花比作云霞，濕地中的花枝顫動與碧藍(lán)如水的天空，動靜結(jié)合等多種手法對自然環(huán)境進行描寫。然后把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作為背景，把白鷺置于其中，以此來襯托白鷺?gòu)寡拧娜荨⒆栽诘拿利愖藨B(tài)，表達(dá)作者對白鷺的喜愛之情。同時，這種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的描寫，和文章所表達(dá)的自在、從容的主旨相吻合，對作者所表達(dá)思想、情感起到渲染和烘托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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