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①河邊的民謠都是野生的，和桃花紅、梨花白一起，用花朵上的時光喊疼故鄉(xiāng)。村子里，年輕人都成了河里的水，隨著風四處漂流，都跟著河水走遠了。一下子，村莊空了，老人就成了剩下的根，在土做的鄉(xiāng)下，頂著最后的果實，用一枚糧食味的野草帖慰藉親人和自己的晚年。
②我的父親就是暴露在地上的那根滄桑的根，滿臉皺紋，歷經(jīng)風霜，他一輩子就是把自己的營養(yǎng)，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我們身上，我們豐滿起來，他卻慢慢干枯成一棵樹，干巴巴的在家里支著。
③我一次次想把父親樹一樣移栽到我們的城市，可他卻偏偏儼然如門前的那條河流，自顧沿著自己的河道流淌著，頭也不回。這老頭固執(zhí)得要命。我明白，他這一生注定要和河流一起變成沙礫，變成沙灘。他在用最后的生命，為我們澆灌鄉(xiāng)情。
④農(nóng)忙的時候，父親佝僂著身子，在田間勞作。他割麥、插秧、收稻、種菜，用一生的勁兒把自己長到莊稼里，越老，越是保持著勞動的姿勢。稻子、麥子都直起了腰身，他的腰卻彎了下去。
⑤變形的骨頭是他對河流彎曲的模仿。這輩子，他的青春豪邁和堅挺早交給了河岸，文給了土地，交給了我們。彎著的腰，是對大地和河流最大的敬畏。
⑥本來，我們也應該和父親一樣，一輩子圈養(yǎng)在田地里，但我們的生命里，早已厭倦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鄉(xiāng)下模式，拼命地從父親身邊掙脫和逃離，把父親的莊稼和河流遠遠地拋在身后。當然，我們愿望的歸結點是城市，只有城市里的燈光和車流才能點燃我們的內(nèi)心。我們留給父親的，只有村莊和河流，還有一望無際的莊稼和嘆息。
⑦閑不住的父親，就是灌進水田里的河水，只要有一點空隙就把自己耗進去。這輩子，他是在用一整條命滋潤土地，養(yǎng)育莊稼。不管何時何地，每一天、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條血管都連著河流，他和河水一起奔涌，把思念當作沙沉淀在水底，安靜地等待打撈。
⑧門前的柳樹長大了，長高了，父親卻矮了下來。他在用身體，建立起內(nèi)心的精神高地。
⑨遙遠的故鄉(xiāng)里，父親在田野里站成一棵樹。他的一生很簡單，樹是他的時鐘，河水是他的季節(jié)，指引著他的勞作和一日三餐。與土地打交道，河流永遠都是莊稼生生世世相伴的情侶，父親是鄉(xiāng)村最老的莊稼。
⑩離鄉(xiāng)的人，總喜歡用河流去丈量一個人的心。河流是一個人的精神閃電，剎那間的光亮可以燃燒每一個人的情懷，也照亮了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鄰居、父親、墳地，死去的、活著的，只不過是黃河這條線上的一個小小的標點，小得就像一個沙粒。
?河水靜靜地流淌，就像外出的人急著歸家，各種方言交織在一起，各種清亮的語言交織在一起，黃河就變得渾濁。在這些遷徙的水珠里，有父親的眼神，有母親的淚水，有無數(shù)游子紛亂的腳步。當岸邊的燈光亮起，好多人的眼睛都是濕的。
?一盞燈就是一顆心。河流之外，遍布的輝煌里，萬家燈火深不見底，都是一個一個用家疊出來的故園。母親說，走得再遠，黃河都會跟在我們的身后，河水牽著大地的衣襟，是最頑皮的小孩。
?我不止一次地拜父親為河上的王，一年四季在心里默默地朝拜他，敬仰他，把他放在心靈的最高處。然而，父親更是莊稼的王，他有十萬麥子，千萬桃花，黃河是他的轎子。他就是一個會伺弄莊稼的土著，一天一天，不停地用土鑲濯洗自己的靈魂，一輩子都把自己交給田地，交給會走路的糧食。
?他不停地勞作，河流成了他的精神領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簡單得就像河水，安靜而柔軟著。
?我不愿意像父親一樣一輩子當莊稼的王，我的精神世界里，有很多山頭，每一個山頭都絢爛無比，這些充滿誘惑的精神棲息地，時常彌漫著花香和朝氣。而遠方的父親，他固守的領地一直不變，整個生命呈現(xiàn)的，只有河流和莊稼。
?我很明白，一個人從出生到老去，一生要經(jīng)歷很多，像父親這樣的農(nóng)民，黃土快埋到脖子了，還依然把家鄉(xiāng)當作自己的封地，那么虔誠地與土地為伍，他只把自己看作一株莊稼，在屬于自己的天地里開花，結果，了了一生。
?即便這樣，父親內(nèi)心是豐富的，充滿希冀的，但他老了，已經(jīng)不善表達了。這輩子，他的語言都交給了手掌，手掌成了他和植物們交流的橋梁。
?河，是人和莊稼匍匐在水里的血。父親把它當作親成，時常坐在一起。水鳥飛過來，支著長腿，把鄉(xiāng)下用舊的日子一個個擇出來，在水里洗凈。也把父親掉在河里的眼神撈上來，在風里晾干。
?父親，作為岸邊的第一高峰，為我們定格出故鄉(xiāng)的坐標，距離再遠，我們都不會迷失自己。
1、下列對本文相關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
A．父親的一生既是忙碌的，又是簡單的，他不停地勞作，生命中呈現(xiàn)的只有河流與莊稼，對此，“我”既有褒獎，也有批判。
B．文章開頭通過對鄉(xiāng)村現(xiàn)狀的描繪，既突出了鄉(xiāng)村空巢老人生活的孤獨與傷感，同時也為下文描寫父親做了鋪墊。
C．父親的生活與河水融為一體，不可分割，河水在父親心中的分量很重，它照亮了父親的內(nèi)心，也寄寓著父親的精神世界。
D．文章寫岸邊燈光亮起時“好多人的眼睛都是濕的”和河流之外萬家燈火的場景，意在借燈火的意象表明人們對故鄉(xiāng)的深切思念。
2、下列對本文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兩項是（ ）（ ）
A．“我們豐滿起來”與“他卻慢慢干枯成一棵樹”形成對比，體現(xiàn)了父親對孩子們的愛和偉大的自我犧牲精神
B．文章寫父親不肯跟“我”到城市生活時，用詞形象生動，“移栽”一詞運用擬物的修辭手法，表現(xiàn)了父親的固執(zhí)。
C．文中寫河流是父親的“精神領地”，土地是父親的“封地”，父親是“莊稼的王”，通過夸張的手法，寫出父親對故鄉(xiāng)鄉(xiāng)土的虔誠。
D．文中寫水鳥把舊日子在河水中“擇出來”“洗凈”，把父親的眼神“撈出來”“晾干”，運用擬人的修辭手法，用水鳥串聯(lián)起對故鄉(xiāng)生活的懷念和父親對于故鄉(xiāng)生活的守望。
E．文章語言既平實質樸，意蘊悠長，又富有哲理性，作者大量運用比喻、排比等修辭手法，強化了情感表達。
3、文中畫波浪線的句子語言上具有怎樣的藝術表達效果？
4、作品為何先寫“我們愿望的歸結點是城市”，在結尾處又說“為我們定格出故鄉(xiāng)的坐標，距離再遠，也不會迷失自己”？這樣寫矛盾嗎？
答
1、A“對此，‘我’既有褒獎，也有批評”錯誤，根據(jù)文章內(nèi)容可知，寫父親的生命中呈現(xiàn)的只有河流和莊稼，是為了體現(xiàn)父親的勤勞與奉獻，“我”對此表示贊美，并沒有批評。
故選A。
2、BD 本題考查學生分析鑒賞作品藝術特色的能力。
B.“表現(xiàn)了父親的固執(zhí)”錯，“移栽”一詞運用擬物手法，形象地說明父親對故鄉(xiāng)的依戀，他離不開故鄉(xiāng)。
D.“運用擬人的修辭手法”錯誤，文章中說“水鳥飛過來，支著長腿，把鄉(xiāng)下用舊的日子一個個擇出來，在水里洗凈。也把父親掉在河里的眼神撈上來，在風里晾干”，把水鳥“擬人化”，把“舊日子”和“父親的眼神”當做可以打撈\晾曬的“物”，運用的是擬物的修辭手法。
3、（1）運用短句，用一系列動詞描寫父親勞作的內(nèi)容，形象地寫出父親勞作的繁忙，也表現(xiàn)了一個莊稼人對土地的熱愛；（2）“長“字運用比擬手法，生動地寫出父親與土地與莊稼的親密關系；（3）運用對比，寫出父親用自己的辛勞得到豐收；（4)照應上文父親不肯隨“我”回城，也為下文寫“彎著的腰，是對大地和河流最大的敬畏“做了鋪墊。
4、不矛盾。（1）“我們愿望的歸結點是城市”，指出年輕人的生活狀態(tài)，體現(xiàn)了年輕人對城市生活的追求與向往；年輕人的愿望與父親”一輩子圈養(yǎng)在田地里“的做法形成對比，襯托出父親對鄉(xiāng)村的堅守精神。(2）“為我們定格出故鄉(xiāng)的坐標，距離再遠，也不會迷失自己”，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寫的是父輩的精神的指引作用，讓后輩不會迷失他們的人生方向。(3)兩句話并不矛盾，一個人走得再遠，也不能忘了父親和故鄉(xiāng)，不能丟失精神家園。表達了年輕一代要以父輩為榜樣，向父輩學習，才不會迷失自己的人生方向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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