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芳
李嬸是大路李家人，但早幾年，李嬸就進城了。那年李嬸的老伴在磚窯出事，人掉進了磚窯，把一雙腿燒了。當時李嬸家兩個孩子還沒長大，李嬸為了生計，只好自己到城里來找事做，但年紀那么大，在城里找不到事。沒法，李嬸只好在城里賣東西，夏天賣仙年糕（涼粉的一種），冬天賣燒烤。
現(xiàn)在是夏天，李嬸開著三輪車出門了，車上，除了兩桶仙年糕，還坐著她老伴，老伴一雙腿殘了，裝了假肢，他也經(jīng)常跟李嬸出來賣東西，腿不方便，但手還利索，可以幫李嬸洗洗碗收收錢什么的。但這天一點都不順，走哪兒，都碰到城管，不讓擺。整個下午，也沒賺到二十塊錢。后來，大路李家一個叫李根的人看見李嬸了，李根問：“生意好啵？”“不好。”李嬸說。“村里家家戶戶都在加層做屋，你也加吧，不加到時候吃虧。”李根說。“我哪天回去看看。”李嬸說。
這天，李嬸就開著三輪車回了一趟大路李家，不是她一個人去，老伴也坐在車上。其實，李嬸已經(jīng)碰到好幾個村里人了，他們都告訴李嬸，說他們大路李家要拆遷，村里人為了多賠些錢，家家戶戶都在加層。這加層就是在自己的房子上往上加，三層的房子加兩層，兩層的房子加三層。這樣一加，房子就變成了五層，就可以讓政府多賠些錢。這樣的好事李嬸當然不會放過，早就想回去，這天李根一說，李嬸就回村了。到村里一看，村里一派熱火朝天的樣子，家家都在做屋。見了李嬸，有人問：“你還不動手呀？”李嬸問：“我們村到底會不會拆？”
對方說：“肯定會，隔壁王家村都拆了。”李嬸又問：“那加層的房子也賠得到錢？”對方說：“有些村賠到了。”李嬸嗯一聲，回到自己家了，李嬸的房子是一幢三層樓房，站在房子前，老伴說：“加兩層要好多的錢。”李嬸說：“六七萬吧。”老伴說：“沒錢呀，我們一萬都拿不出來。”
李嬸當然知道家里沒錢，老伴出事后，磚廠賠了幾十萬，但李嬸有兩個兒子，李嬸拿那些錢在城里買了兩套房，當然，只是付了首付。兩個兒子現(xiàn)在都結(jié)婚了，雖然也在做事，但賺到的錢一大半要付月供，他們也拿不出錢來加層做屋。
雖然沒有錢，但李嬸還是跟老伴說：“沒錢也要加，別人加了，我們不加，到時吃大虧。”老伴說：“但拿不出錢呀。”李嬸說：“借。”
半個月后，李嬸家里動工了，兩個兒子和媳婦也來了，他們確實沒錢，但可以出力，一家人加上請來的工人，十來個人，于是李嬸家也忙得熱火朝天。
這天正忙著，一個人走了來，這人問著李嬸說：“李嬸，你聽了啵，后山楊家村加層的房子都被鉤機鉤了。”李嬸嚇了一跳，問：“為什么？”對方說：“不允許加，亂加層違法。”李嬸聽了，不知如何是好，跟老伴說：“會不會這里才做好就被拆了？”老伴聽了，也是亂了方寸，跟李嬸說：“那還做什么，干脆不做了。”有人過來安慰他們，跟他們說：“不要緊，大家都加，法不責眾。”李嬸想想也是，指揮一伙人繼續(xù)忙著。
十來天后，李嬸家的房子也從三層變成五層了，但李嬸擔心的事，這天也發(fā)生了。村里來了幾十個人，都穿制服，他們還開來幾輛鉤機，村口一戶人家加層的房子，幾分鐘，就被鉤機扒了兩層。然后，一戶又一戶加層的房子都被扒了，包括李嬸家的房子也不例外，李嬸當然不想讓他們扒，站在樓頂上不下來，但上來幾個人，把李嬸架了下來。然后鉤機一響，不到十分鐘，李嬸加建的兩層，就扒了。
那時候是傍晚，扒完李嬸家的房子，他們就撤了。李嬸的老伴在他們撤了后爬到了樓頂，明顯，他想跳下來。李嬸見了。大喊：“老頭子，你想做什么？”說過，招呼兩個兒子去拉老伴，隨后，李嬸也爬了上去，抱住老伴，李嬸嗚一聲哭。這晚，李嬸哭了一個夜晚，邊哭邊喊：“六七萬呀，一下子就沒了。”
后來，李嬸沒再哭，李嬸跟老伴說：“老頭子，回城去。”這時候東邊現(xiàn)出了魚肚白，李嬸突突地開著三輪車，迎著那片光亮而去。
（選自《微型小說選刊》2018年第13期）
4．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3分）
A.小說較為詳細地描寫了李嬸做屋的過程，體現(xiàn)了她世俗的一面，使人物形象更為真實。
B.小說運用“搖擺”手法，一波三折，揭示了人物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加深了小說的悲劇內(nèi)涵。
C.小說無“善惡沖突”，淡化“美丑對立”，揭示農(nóng)村問題的復(fù)雜性，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D．作者塑造李嬸及村民“群像”，目的在于批判當代農(nóng)民淺陋愚昧、自私自利的劣根性。
5．關(guān)于小說的結(jié)尾段，有人說是光明的，也有人說讓人感受到更深重的悲涼，你傾向于哪種觀點？請結(jié)合文本，談?wù)勀愕挠^點和理由。（6分）
6．有文學理論認為，作者的態(tài)度構(gòu)成作品的靈魂。請結(jié)合文本探究本文作者對于農(nóng)民和農(nóng)村現(xiàn)實的態(tài)度。（6分）
參考答案
4．D(錯在“目的在于”，通觀全文，本文的寫作目的是以“李嬸”家庭經(jīng)濟上的艱難窘迫，揭示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困境和農(nóng)民生活的艱難，并贊美了以“李嬸”為代表的底層勞動人民的頑強堅韌的生命意志。)
5．答案示例一：我認為故事的結(jié)尾是光明的。①人物形象：房子被扒，李嬸痛哭一夜，又擦干眼淚，開著三輪車回城重新開始，說明了李嬸的堅韌和頑強；（2分）②環(huán)境描寫：“魚肚白”、天空的“光亮”、“突突”的響聲，寥寥幾筆，繪聲繪色，打破了沉重悲涼的氣氛，涂抹上了一層希望的亮色；（2分）③小說主旨：面對艱難的生活，“李嬸們”堅毅頑強的生命意志讓人油然而生敬意，也是生活的希望所在。（2分）
答案示例二：我認為小說的結(jié)尾讓人感受到更深重的悲涼。①鄉(xiāng)下現(xiàn)實：造屋被拆，虧空巨大，李嬸只能擦干眼淚，天空剛現(xiàn)“魚肚白”就開著三輪車趕進城去，繼續(xù)謀生；（2分）②城市狀況：呼應(yīng)上文李嬸進城擺攤遭受城管驅(qū)趕，暗示了李嬸無論是在鄉(xiāng)村，在城市，謀生都非常艱難，出路渺茫；（2分）③小說主旨：揭示了“李嬸們”這樣的底層弱勢群體不管如何努力，都難以改變艱難命運的社會現(xiàn)實，引發(fā)人們對于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的深切關(guān)注。（2分）
6．答案示例：
(1)同情：作者對“李嬸們”這樣的底層、弱勢的農(nóng)民抱有深深的同情。（1分）
理由：“李嬸”一家人勤勞、樸實，卻生活得艱難沉重。老伴在磚窯出事成了殘疾人，李嬸擺攤謀生遭到城管的驅(qū)趕，借錢造屋損失巨大，兩個兒子在城里生活壓力巨大。不管他們怎么努力，都很難突破艱難的命運。(2分)
(2)期盼：作者通過小說反映現(xiàn)實，希望農(nóng)民和農(nóng)村問題能得到社會的關(guān)注和反思。（1分）
理由：①李嬸擺攤被趕，造屋加層被扒，在制度和生活的夾縫里，誰來體諒這些小老百姓的生活艱難？小說以此反映農(nóng)村問題的艱巨復(fù)雜，切不可簡單粗暴。②李嬸一家兩代，都只能離開農(nóng)村，在城里艱難謀生，小說以此反映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凋敝，也提醒人們關(guān)注中國城鎮(zhèn)化進程中對農(nóng)民的安置和接納的問題。（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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