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
大姐在鎮(zhèn)上出了一點節(jié)外生枝的事。
本來是和對象一道去衣裳販子家回絕婚事的，可大姐生怕那五百塊錢販子要回去，一路上又沒想好回絕婚事，又不退錢的好主意，到一道街口時，不好往販子家里進(jìn)，她就把車子朝二道胡同騎過去。對象說你去哪？大姐說到二道街上廁所。前邊有廁所，對象說，別跑那么遠(yuǎn)。二道街的廁所好，大姐說干凈得沒一星臭味兒。于是，大姐上廁所，她對象便立在胡同口，等著大姐上廁所，可大姐剛奔二道街騎了丈把遠(yuǎn)，迎面走來一個老婆婆，撞倒了大姐的自行車。
大姐的手腕流血了。老婆婆躺在地上不能動。
如果這老婆婆是平民百姓也作罷，可人家孩娃是鎮(zhèn)委會的通信員，和鎮(zhèn)長、書記都極熟，派出所的人沒有不認(rèn)識的。通信員聽說娘被車撞了，不由分說，用鎮(zhèn)委會的吉普車把娘送到了衛(wèi)生院。盡管出事地點離衛(wèi)生院僅有半里路，還是用了鎮(zhèn)上唯一的一輛吉普車，鬧得衛(wèi)生院的醫(yī)務(wù)人員很緊張。這一邊，老婆婆剛被拉走，派出所就接到一個電話，就派出一個人，把大姐和自行車一道帶到了派出所。
帶走大姑的是一個中年人，穿了半套公安服，下身藍(lán)，上身是一件自制的粗布白襯衣。這就是處理鎮(zhèn)上日常糾紛的公安員。公安員坐在一張椅子上，問了大姐姓名、事由，說那老婆腰折了，你先回家取上二百塊錢來。
大姐身上裝有販子的五百見面禮，本來可以先交二百的，可她忽然想起對象在鎮(zhèn)上人很熟，不定這公安員也認(rèn)識對象呢，所以大姐的膽子稍微壯了些。
“撞一下就要二百塊？”
“二百還算少，不夠你再添。”
“我對象也是鎮(zhèn)上的……你不該要得這么多。”
有了這話，公安員身子在椅上坐直了，問說誰是你對象？大姐說出了對象的名字，公安員又把背依在靠背上，點了一根煙，說我以為是誰，原來是那個賣煤的。公安員說人是熟人，可公事得公辦，你回去取錢吧。無奈何，大姐就把自行車丟在派出所，出門去找對象了。
對象還在街口等大姐，他聽大姐說了出事前后，先自跺了一下腳，說上個廁所你還挑挑撿撿，這下你不挑了吧！
大姐指望因出事，能讓對象在鎮(zhèn)上顯露一下本事，那老婆婆不就孩娃是鎮(zhèn)委會的通信員？可她沒想到對象反來埋怨她。
“你難道在派出所就沒一個熟人啦？”
“人家去洛陽拉煤氣罐兒燒，我咋能認(rèn)識人家呀？”
大姐覺得有一厚層失望壓在心頭上。和對象見面訂婚那一天，也是趕在將過年，大姐本來對婚事不同意，覺得對象丑，個頭還沒大姐高，人瘦得如同扁擔(dān)條，還又少一個手指頭。可偏那一會，有三個燒磚窯的想買煤，為開春燒窯作準(zhǔn)備，一會一個提十斤麻油去了對象家，又一會又來一個夾了兩條煙，最后一個到對象家里來，竟用肩膀扛了半扇紅豬肉，到灶房啪一聲將肉撂在案桌上。這啪的一聲就把大姐驚醒了，她把媒人叫到另外一間屋里間：
“這都是來送禮？”
“不送禮哪有煤燒呀。”
“天……還得了！”
“人家管著煤，你說誰家燒飯能離了煤？在這個小鎮(zhèn)上，沒有人家不認(rèn)識的人，沒有人家辦不成的事，你找他就找到福窩了。”
大姐臉紅了。
媒人問：“婚事同意吧？”
大姐說：“我不是看上了他管著煤廠的煤，不是看上他沒有辦不成的事，見天都有人來送禮，就是我同意，也是看上他人挺厚道的。”
媒人說：“那就成。”
婚事就成了。
成了一年多，大姐真以為他在鎮(zhèn)上沒有辦不成的事，凡是要燒煤的人家，都得見他老遠(yuǎn)點頭打招呼，可沒想到這鎮(zhèn)上居然有人不燒煤，象城市人一樣燒煤氣。大姐無可奈何了，瞟了一眼她對象，說：
“咋辦？”
“沒法兒。”
“白給人家二百塊？”
“那通信員還是鎮(zhèn)長的干兒子，不賠二百還咋辦。”
大姐說：“那就……賠吧。”
對象說：“錢哩？”
大姐說：“你問我要天下哪兒有男人向女人討錢的，何況我還沒嫁到家里。好意思！”
“錢都不明不白花完啦！”最末，對象丟下這么一句，就騎車回家取錢了。
事情到這完了就完了，但大姐有想法，覺得對象一見面不問自己被撞的咋樣兒，手腕上血還沒干，也沒拉起手腕看一看，說聲快去醫(yī)院包一包，第一句話就是上個廁所你還挑挑撿撿，這下你不挑了吧！說到了賠錢他還變臉改色，贅一句錢都不明不白花完了！難道我想撞車呀？我想白白賠人家二百塊錢呀？不管怎樣，錢是由對象出了，大姐覺得委屈，也不好說啥兒，只能心里想想。
可到了對象賠完錢，騎著車子回到一道街，同大姐一塊到了衣裳販子家，事情忽然就全都顛倒過來了。
“賠了二百塊？”販子說：“鎮(zhèn)委會通信員算他媽什么東西，撞他娘一車子就要二百塊，也太他媽仗勢欺人了！”
販子說著，推個車子便走，不一會兒，就從派出所把那二百塊錢又給取了回來，啪一下，扔到了大姐的對象面前。
“我說是我表妹騎車撞了通訊員的娘，他立馬把錢退回來，說不知道，說沒說透，說透了哪有這么一檔凡事。”
這一檔兒事本來都是節(jié)外生枝。
節(jié)外生枝卻使大姐看清了一層理：在這個小鎮(zhèn)上，販子比她對象有能耐的多。對象算什么？花他三五十塊錢就如抽他的筋；不認(rèn)識派出所的人也不知道人托人地找熟人，還真地給人家送了二百塊。就這么一件事，大姐有些敬重販子了，有些小瞧對象了。就這么一件事，販子問起他和我二姐的事，大姐竟不好回絕他。
“你妹子……啥態(tài)度？”
“她說……再想想。”
“要真不同意就算了。”
“她同意……就是、她沒主心骨。”
說這話的時候，大姐的對象瞟大姐一眼，大姐也瞟他一眼，目光都很冷。有一會販子出門不知做啥兒，對象說，你不是說你妹子死也不同意？我沒說她死也不同意，大姐說，我說她有些不同意。對象說，不同意就干脆回絕了。
大姐說，萬一妹子回心呢？結(jié)這么一門親戚你不也跟著沾些光？這時候，販子從門外進(jìn)來了，把一個紅紙包擺到大姐面前說：
“讓你妹子去洛陽一趟，買兩套衣裳。”
10、文中插敘大姐與對象訂婚的事件有什么作用。（4分）
11.小說本來是大姐與對象替二姐去回絕婚事，最后為什么沒有回絕成？（6分）
12. 賞析文中畫線的句子。（4分）
（1）大姐說：“我不是看上了他管著煤廠的煤，不是看上他沒有辦不成的事，見天都有人來送禮，就是我同意，也是看上他人挺厚道的。”
（2）販子說著，推個車子便走，不一會兒，就從派出所把那二百塊錢又給取了回來，啪一下，扔到了大姐的對象面前。
13.有人說販子根本沒有去派出所，也沒有去理論，對此你認(rèn)同嗎？為什么？。（6分）
答
10．①內(nèi)容上寫了大姐看對象的過程，起先沒看上，后來因為有人求對象，覺得他有能耐，才看上了他。寫出了大姐勢利、優(yōu)柔寡斷。②豐富文章內(nèi)容，也為后文他沒有回絕二姐的婚事作鋪墊。
11．①她覺得販子有能耐，認(rèn)識的鎮(zhèn)上有錢有權(quán)的人多，不像對象，只有普通燒煤的老百姓才會求他。②她覺得販子會想辦法，托關(guān)系，不像對象只會白白送去200元錢。③她覺得販子有錢，不像對象花他三五十塊錢就如抽他的筋。
12．（1）采用語言描寫，用“不是……不是……”寫出了大姐掩飾了自己看上對象的真正理由，用“就是我同意”的讓步關(guān)系，沒有直接認(rèn)可這門婚事，顯示出了大姐身上有一種年輕女子的羞澀。
（2）采用動作描寫，“推個車子便走”顯示出了販子行動力強，“啪一下”及“扔”寫出了販子拿錢回來之后的一種神氣十足的樣子，同時也表明了販子對大姐對象的一種不屑。
13．答案示例（一）①去了，他有本事，他是衣裳販子，那個時候衣服店少，也有人會求他。②而且他是鎮(zhèn)上人，認(rèn)識的人多，有可能認(rèn)識派出所的領(lǐng)導(dǎo)。公安員在大姐說我對象也是鎮(zhèn)上的時候，公安馬上改變了態(tài)度，可見公安員確實存在因人辦案的情況。
答案示例（二）①沒去，他只是個衣裳販子，有點錢，自己拿出了而已。②在大姐及她的對象面前，裝作是很牛的人。希望能得到他們的認(rèn)可，從而確定這門婚事。③他在最后還送一個紅紙包給二姐，讓她去洛陽買衣裳，可見他還是很在乎這門婚事的。（每點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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