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
母親又一次佇立在村頭，孤獨地凝視著我家的祖墳。那里，躺著我父親。
父親幽默十足，善解人意。母親有一手好茶飯，生活富有情趣。父親主外，母親主內。他們是三里五里鄉親眼中的絕配。多年來，母親都在雞叫三遍時，準時起床，先把屋里屋外打掃得一塵不染，再動手做飯。即使是野菜、粗糧，母親也做得有形有色，等父親起床時，飯早已晾在桌上了。這時父親總會沖母親一本正經地說：“向全世界宣告，我要起床啦！”眼睛里寫滿了幸福、自豪。“行啦，行啦！”母親本能地回應著父親詼諧的話語，而清澈的眸子里洋溢著滿滿的快樂。眼波的交換，溫馨了整個小院。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海闊天空。
父親外出應酬，臨走時，總是習慣性地拋給母親一個“等他”的眼神，母親也總是會心地一笑，滿眼的柔波潑灑在父親的眼窩。母親帶著父親留下的溫情，在院子里侍弄一些花花草草。有火紅的雞冠花，白色的菊花，碧綠的吊蘭，還在屋子里養起了紅色的小鯉魚、白色的孔雀、黑色的鸚鵡。母親還給這些動植物都起了愛稱。母親每天總要深情地凝視著它們，呼喊著它們，和它們對話。它們也像聽懂話似的，一天一個樣，生機勃勃。記得那會，凡是體面的人來我村，都來我家吃飯，賞花草觀游魚。每當此時，父親總是自豪地凝視著母親，滿眼驕傲，母親則羞澀地快速掠過父親的目光，暗示著父親，不能太張揚。
天有不測風云，血腥的風暴卷來一頂“走資派”的大帽，重重地扣在了父親的頭上。一霎時，“打倒老王”“老王打不倒”的口號，在空中盤旋著，對峙著。母親不屈地反抗，幾個大漢拳腳相加，母親披頭散發，滿嘴鮮血，眼睛里寫滿了憤怒、牽掛、無助、堅定，追隨著父親遠去的背影。父親被揪著的頭硬生生地回望了一下母親，母親懂。
風雨飄搖十年整，父親終于被平反了。父親走馬上任，任茶廠廠長。種茶，采茶，炒茶，品茶，父親樣樣大拿，陪伴在他身邊的問題母親。母親，暑天和父親一起流汗，嚴冬和父親一起受寒?？赡赣H不以為意，時常疼愛地凝視著父親，不再清晰的眼睛里流露出無限崇敬、無限憐惜，似乎彌補失去的青蔥歲月，但母親從不表白，相反，父親回應她疼愛的目光時，嘴里卻說：“你這個老東西！”
再好的夫妻，也有磕磕絆絆的時候，父親和母親也一樣，只是他們與其他夫妻吵架時處理方式不同罷了。一旦母親要發作，父親便自嘲道：“咱咋又不長眼色了呢？”眼睛里布滿歉意，這時母親便收斂一下自己，繃著臉說：“知道就好！”父親就像課堂上犯錯誤的小孩子一樣，怯怯地說：“是，知道了，知道了。”
說完，父親慌張地凝望母親，母親那懊惱的余光，也就不好意思地收斂著、過渡著、消失著。
父親總是讓著母親，母親也從不和父親記仇，幾十年來，父親和母親用各自的目光交流著，溫馨著……
沒想到，父親在83歲那年，卻沒再拋給母親一個“等他”的目光。母親苦在心里，嘴里卻說：“老東西，你不要我，我的兒女還要我呢！”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況且父母是近60年的同甘共苦的夫妻。母親每天站在村頭，凝視著父親所去的方向，渾濁的目光忽然明亮起來，我猜不透母親目光里深藏著怎樣的力量。是不解，是祈禱，還是思念？
母親就這樣站著，凝視著。這一站就是十六個春夏……
（選自《散文百家》2017年5期）
4. 下列對文本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 這篇文章采取了倒敘的記敘方式，先交待母親站在村口凝視父親墳地的凄涼情景，再從頭敘述父、母親共度人生的故事，在平鋪直敘中娓娓道來。
B. “滿眼的柔波潑灑在父親的眼窩”，這句話極富文學表現力，其中“潑灑”一詞傳神地表現出母親的眼神猶如一汪清泉，深情地投射到父親眼中的動人景象。
C. 最后一段和第一段在結構上呼應，突出地表現了母親對父親深深的思念之情，達到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高超的藝術境界，富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D. 這篇文章精心選取了父母生活中幾個典型的事件，通過細膩生動的筆觸、樸實無華語言，表現了父母之間長達六十年的深摯情感。
5. 文章第三段描述了母親侍弄花草、動物的情節，有什么作用？請結合文本加以分析。
6. 文章的標題為“凝視”，請結合文本分析標題的作用。
【答案】4. A 5. ①“凝視”描繪了充滿生機、美麗絢爛的花草動物圖，給文章增添了情趣，營造了溫馨的氛圍。②從側面表現了母親勤勞能干的形象特征。③表達了母親對生活情趣的追求烘托了父母間純潔真摯的愛情。
6. ①“凝視”是父母交流的方式，通過其交流情感，解決矛盾，表達愛戀。②作者借它包含的內容塑造了父母勤勞能干、低調堅忍的形象，贊美了父母間的深摯情意。③它貫穿全文，是線索，全這圍繞它展開。
【解析】
4. 試題分析：題干問“下列對文本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這屬于綜合題，既考查文本的結構線索、人物形象的塑造及塑造形象的技巧，也考查作者的情感、藝術特色等。A項，“平鋪直敘”錯，文章采用的是倒敘手法，而倒敘是避免平鋪直敘，使文章結構富于變化。
5. 試題分析：題干問“文章第三段描述了母親侍弄花草、動物的情節，有什么作用”，這是考查分析文章結構思路、謀篇布局的作用。作答時可以從情節線索、人物形象塑造、主旨表現等角度考慮。文章第三段描述了母親侍弄花草、動物的情節，“母親帶著父親留下的溫情，在院子里侍弄一些花花草草。”“有火紅的雞冠花，白色的菊花，碧綠的吊蘭，還在屋子里養起了紅色的小鯉魚、白色的孔雀、黑色的鸚鵡。”“母親還給這些動植物都起了愛稱。母親每天總要深情地凝視著它們，呼喊著它們，和它們對話。它們也像聽懂話似的，一天一個樣，生機勃勃。”這些花草動物美麗絢爛、充滿生機，給文章增添了情趣，營造了溫馨的氛圍。每當體面的人來我家“賞花草觀游魚”時，“父親總是自豪地凝視著母親，滿眼驕傲，母親則羞澀地快速掠過父親的目光，暗示著父親，不能太張揚”，從側面烘托了父母間純潔真摯的愛情，也表現了母親勤勞能干的形象特征。
6. 試題分析：題干要求結合文本分析標題“凝視”的作用，這是考查標題的作用。作答時從內容和結構兩方面考慮，內容上，“凝視”是父母交流的方式，如“母親又一次佇立在村頭，孤獨地凝視著我家的祖墳。那里，躺著我父親”“父親總是自豪地凝視著母親，滿眼驕傲，母親則羞澀地快速掠過父親的目光”“可母親不以為意，時常疼愛地凝視著父親，不再清晰的眼睛里流露出無限崇敬、無限憐惜，似乎彌補失去的青蔥歲月”“父親慌張地凝望母親，母親那懊惱的余光，也就不好意思地收斂著、過渡著、消失著”“母親每天站在村頭，凝視著父親所去的方向，渾濁的目光忽然明亮起來”“母親就這樣站著，凝視著”，父母通過“凝視”交流情感，解決矛盾，表達愛戀，同時也表現了他們勤勞能干、低調堅忍的形象。“凝視”情節也貫穿全文，起到文章線索的作用，使得文章結構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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