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永軍
賓至是一座小城，北邊是一條叫蟒嶺的山脈。
跟許多秦嶺山區(qū)的小城一樣，賓至是盆地地形，四周崇山峻嶺。這里是鄂豫陜?nèi)〗唤缣?，?jīng)常有紅軍隊伍經(jīng)過。據(jù)統(tǒng)計，跟隨部隊參加紅軍的賓至人有四百多個。著名的“中原突圍”后，中原軍區(qū)的核心領(lǐng)導(dǎo)人由豫入陜，隱蔽在賓至，后來安全回到延安。我說這些的意思是，這里是有紅色基因的地方。那時候，賓至城由國民黨統(tǒng)治，但仍有中共的秘密基層政權(quán)存在，而且還有訓(xùn)練有素的武裝游擊隊。
周子興受傷被俘的時候39歲，他是山南游擊支隊的一個副隊長。周子興是個孤兒，后來成了一名出色的戰(zhàn)士，令國民黨賓至縣政府的軍警聞風(fēng)喪膽。他和他的部下有極強的行動能力，有堅定不移的決戰(zhàn)力。傳言說他有一身武功，徒手搏擊比使用槍械更厲害。歷史需要真實的面貌。為此，我查過《賓至縣志》和《商洛市志》，賓至屬商洛市。兩者說法一致：他小時候既沒有機會讀書，也未曾拜師學(xué)藝，但有一副超乎常人的健壯體魄?！顿e至縣志》記載，他第一次從地方聯(lián)保處奪槍的時候，一人干倒了兩個持槍的保丁。
周子興被子彈射中了小腿。地點在蟒嶺一個叫廣東坪的山頂，那里偏僻荒涼。他藏身的那戶人家養(yǎng)蠶，當時草房子里有成百上千條的蠶正在結(jié)繭，窗臺上、地上、懸掛著的蘆席上全是繭殼，一片雪白。房子四周是水桶粗的柘樹，樹皮開裂出的紋路像青澀的云朵，樹葉子濕漉漉的。大概是農(nóng)歷八月末，周子興被幾個人用擔(dān)架抬著下山。山頂是一片松樹林，透過松枝錯雜的間隙，能看到湛藍發(fā)亮的天空。為了防止周子興逃跑，他的整個身子被捆在擔(dān)架上。
①山路兩邊是密密的霸王箭草，堅韌無比，中間抽出棉絮一樣的芯子。擔(dān)架一直在這樣的草叢間顛簸穿行，沒有人說話，周子興的臉上毫無表情。走過一段山路之后，他將身子盡量抬起來，脖頸挺直，沉默莊嚴。他頭發(fā)有些長，汗水把頭發(fā)濕成一綹一綹的，他沒刮胡子，面容雖有點兒疲憊，但那雙天生的豹眼依舊眼神犀利。
關(guān)于周子興的樣貌，人們都是聽周全說的。周全當時是國民黨長坪警備司令部的士兵，駐防賓至城。為了配合“剿共”，警備司令部派出了一個排的兵力，周全就在這個排的二班。他覺得自己一生最倒霉的事情是參加了對周子興的圍攻，而且最后自己成了周子興的死刑執(zhí)行人。周全那時22歲，是周子興的鄰村人，兩人認識。
②關(guān)于周全行刑還有兩個細節(jié)需要補充。當時，四個備選的行刑軍人畏懼這位威名赫赫的人中豪杰，決定用捏草棍的方式選出行刑者。周全擔(dān)心得咬爛了嘴唇，嘗到了咸咸的血腥味兒。但周全還是捏到了最短的那根草棍。為了給自己壯膽，周全喝了半瓶白酒。但當他走進那間房子時，他已經(jīng)忘記了嘴里的酒味兒。
行刑過程很糟糕，周全緊張得渾身顫抖，第一槍沒有打準，子彈射在了周子興的胳膊上，打斷了一根動脈血管。周全走出房間歇了幾秒鐘，回身進去又開了兩槍，一槍打中了周子興的肩膀，另一槍從左肋穿過。
③周子興是被一名上士用短槍近距離補槍射殺而死的。
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間，周全東躲西藏。他先是在警備司令部開了一個小賣部，維持生活。上士為了滅口，曾經(jīng)追殺過他，為此他逃到太原。后來，他自毀容貌，在賓至城邊的一個小村莊隱藏，一直到自首，最終被處決。④歲月給周全留下了一副猙獰的面孔。
2017年我陪同友人老李走訪丹江，在賓至停留了一天，專門去了周子興的墓地。墓地在烈士陵園的最中間。墓碑后，迎春花枝條上正鼓著一粒粒金色的花骨朵。
我倆下山的時候，縣城塔樓頂端的報時鐘敲響，沉郁昂揚，蕩漾進心間，在頭顱中共鳴，讓人莫名地感動。
我倆的眼里含滿了淚水。
賓至縣城就在山下，老李說：“賓至是個美麗的地方！”
（選自《2022中國年度小小說》，有刪改）
6. 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文章開頭部分寫賓至的地理位置、地形特點，以及賓至的紅色基因，為后面的英雄故事鋪設(shè)了背景。
B. “我”查閱《賓至縣志》和《商洛市志》中的相關(guān)記載，傳言與記載雖然反差較大，但也有一定的根據(jù)。
C. 敵人在審訊中一無所獲，縣長拿出十根金條給警備司令，二人密謀申請省府早日對周子興執(zhí)行槍決。
D. 周全是個良心未泯卻又十分怯懦的人，行刑前后，他都在膽怯中尋求逃避，但最終沒有逃脫正義的審判。
7. 對文中畫線句子的分析與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句子①中的“霸王箭草”，與《荷花淀》中如“銅墻鐵壁”的荷葉一樣，有隱喻色彩。
B. 句子②所關(guān)聯(lián)的本段內(nèi)容，補敘相關(guān)細節(jié)，主要為了突出敵人外強中干的真面目。
C. 句子③單獨成段，既交代了英雄的命運結(jié)局，也蘊含著作者哀痛與悲憤交織的情感。
D. 句子④中的“猙獰的面孔”，不僅指周全毀壞的容貌，也指他給人留下的印象。
8. 在讀書小組的交流會上，有同學(xué)認為，這篇小說體現(xiàn)了“歷史”與“現(xiàn)實”交織穿插的特點。請結(jié)合文本簡要分析他這樣說的理由。
9. 讀書小組決定以“故事的力量”為題為這篇小說寫一則文學(xué)短評，請圍繞題目中的關(guān)鍵詞寫出你的短評思路。
參考答案
6.C “早日對周子興執(zhí)行槍決”錯誤,二人的報告主要是提醒省府關(guān)押周子興需要承擔(dān)巨大風(fēng)險,沒有涉及如何處理的問題。
7.B “主要為了突出敵人外強中干的真面目”錯誤,本段中人物的行為表現(xiàn),主要是“畏懼這位威名赫赫的人中豪杰”,這里補充的兩個細節(jié)主要是為了突出周子興的人物形象。
8.【解析】小說以對今日賓至的描寫開端,接著轉(zhuǎn)入對賓至革命歷史的回溯,并引出本文主人公周子興。 在講述周子興故事的過程中,還穿插了“我”查閱《賓至縣志》和《商洛市志》的情節(jié),在記述周子興被殺害 的過程中,又插入了對蟒山公園的介紹。小說在敘述完主要故事后,還寫了“我”與友人一起去了周子興 的
墓地的故事。整個小說以“現(xiàn)實”切入,以“現(xiàn)實”作結(jié),中間部分敘述歷史故事,而在歷史故事的敘述中又插入了對“現(xiàn)實”的敘寫,可謂“歷史”與“現(xiàn)實”交織穿插。
答案:① 小說中“我”到賓至走訪是一個發(fā)生在當代的“現(xiàn)實”故事,這個故事與周子興的英雄事跡交織在 一起 ;② 小說在敘述周子興的歷史中 , 多次穿插了對今天賓至的描寫。
9.【解析】“故事的力量”這個題目有兩個關(guān)鍵詞———“故事”和“力量”,因此,寫作文學(xué)短評,考生需要指出小說講了什么故事,還要分析故事充滿了或者說給讀者怎樣的力量。此外,題目本身是一個偏正短語, 表意重心在“力量”上,因此,考生需要結(jié)合文本多維度挖掘故事的“力量”。比如,從故事主人公的偉大 品格維度 , 從 故事啟示的和平生活來之不易的維度 , 從敵人的兇殘與革命斗爭的殘酷的維度 , 從敬畏英雄、傳承紅色精神的維度等 , 只要言之有據(jù) , 不對文本做錯誤的、過度的解讀即可。
答案:(1)故事:① 小說主要寫了游擊支隊副隊長周子興受傷被俘后,經(jīng)受了敵人的審訊,最終被殘忍殺 害的故事 ;② 簡單交代了 “ 我 ” 與友人一起去了周子興的墓地的故事。 (2) 力量 :① 周子興的故事表現(xiàn)了英勇無畏、敢于犧牲的革命精神 , 充滿著感人肺腑的力量 ;② 祭拜周子興墓的故事表現(xiàn)了烈士在今天受到應(yīng)有的尊敬和禮贊 , 革命精神傳承不息 , 充滿著鼓舞人心的力量。 ( 故事 ① ② 各 1 分 , 力量 ① ② 各 2 分 , 滿分 6 分。關(guān)鍵詞 “ 故事 ”, 考生只需要說出故事的大體內(nèi)容即可 ; 關(guān)鍵詞 “ 力量 ”, 考生可以自選角度 , 只要能說出是什么樣的力量并能從文本中找到力量的來源、依據(jù) , 即可酌情賦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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